“还有,我们三人要分开。但是彼此的距离不能太远。”琅鸟补充。
紫珠和姬昔伊点头。紫珠突然道:“我们对外的身份要改一下。”
“怎么改?”姬昔伊问。
“之前,按昔伊说的,我们是堂姊妹,都姓季,好在姓氏还没跟人提,现在改也来得及。这个姓氏发音不准的话,容易念成‘姬’,姬是周天子的姓氏,用‘姬’太引人注目。我们改姓李、王、冒、赵,都好。”紫珠回想起秦国常用的姓氏,道。
“那不如姓赵了。”琅鸟随口道。
姬昔伊咳嗽一声:“不行。”
“为什么?”
“嬴政在赵国时叫赵政,万一我们躲避不及,跟他不小心碰上,用这个姓就是在逼他回想他在赵国时的不堪经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君王心思难测,我们得留一手,改成王姓。我叫王昔伊,你叫王琅,她叫王紫。”
“都姓王的话,在一条街上采买,万一打听起来,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琅鸟不放心。
“你买东西告诉人姓氏啊?”紫珠无奈道。
“也是。”琅鸟点点头,不再说话。
“好了,时间不早,我们上路吧。”姬昔伊拍拍身上的浮尘,站起身。紫珠和琅鸟也迅速站起,三人同来时一般往一人多高的草丛走去。
风拂过柏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又过了两日,三人依旧没有被秦兵发现,但是她们明显感觉子午古道上一天比一天的审查严格。而因为长途跋涉,琅鸟率先扛不住,竟发起烧来,烧得脸色通红,尽管如此,她们也没法住店——这几日晚上,秦兵都会一家一家地搜查驿站、客栈,就是为了找到她们。加上今日晚上突然下了瓢泼大雨,她们买的伞被铁片般的雨滴毫不客气戳烂,伞骨都裂了。三人无处可躲,像无头苍蝇般窜来窜去,最终找了棵枝叶宽大的槐树,躲在树下避雨。
天上打起雷来,琅鸟极其害怕雷声。病痛和心悸交加,她吓得浑身哆嗦,脸色青白,体温忽高忽低,呼吸都变得很不规律。
紫珠用外衣紧紧包着她的身躯,又用双手捂住她的双耳,也没什么用。冰冷的雨水灌进她们的衣襟、鞋口中,冷风钻进她们的领口、袖口里,她们的脸很快变得和天上青白色的闪电一个色儿。
“这样下去不行。”
姬昔伊紧紧抱着胳膊,离开树下,她的腹部如针扎般痛,可她忍了下来,看向一边不停打哆嗦的琅鸟:“我们找家店住下。在树下站着很容易被雷劈。”
“昔伊,你疯了?”
紫珠抽出手,抹了把脸上汤汁样的雨水,蹙眉望向伫立在雨幕里的姬昔伊。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但是现在做这种事,无异于给嬴政送人头。她和琅鸟死了都不算什么,只要昔伊能活下来回到楚国就行!成大事者,怎可拘小节?④优柔寡断,不可成雄主,更不可成霸业!
“我没疯。我们还有将近两个月的路要走,若是琅鸟死在这里,就只剩我们两人,未来的两个月,还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又会出现几次?这都是很难说的,我们不能赌。”
“我不会让您死的,我发誓!”紫珠单手架着半昏迷的琅鸟走到姬昔依眼前,她的衣服更湿了。
“可是你呢?”姬昔伊抬眼望天,冰冷的雨水砸进她的眼睛,将她的视线模糊得一团漆黑,她不耐烦地擦去雨水,努力望向前方。紧接着,刀刃一般锋利的闪电割破夜空,将眼前墨块般的夜切得零碎,化作一团刺目的明亮——她发现对面的树下躲着几只浑身湿透的黄皮子,正警惕地盯着她们瞧,接踵而至的震耳欲聋的雷声也没将它们吓跑,只是吓得呆住了,一动不动的缩着爪子站在原地,好像几尊蜡像。
“我?”
“对,你。”姬昔伊收回目光,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扭头望向紫珠,脸上全是满含笑意的坚定,“紫珠,没有你,我也活不了。琅鸟没有我们,她也活不了。我们一起活下去。哪怕,这样我们会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甚至因为它受到敌人的惩罚。但是只要我们有命活下去,将来一定会有机会逃出牢笼——我向你保证,请你相信我。如果你感到迷茫,你大可以依靠我,我会带你走出去,把你平安送回家。我向你发誓!”
姬昔伊认真举起右手,却被紫珠一把抓住了抬起的胳膊。
紫珠怔怔地盯着姬昔伊的脸,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混合冰冷的雨水一起滑下自己的脸庞。她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掩去刚刚的失态,她甚至微微笑起来:“您不必发誓,我信您!我也并不指望回家,从随您踏上这趟旅程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开心您能这样说,非常开心。”
雨水顺着她的眉毛滑下颧骨和下巴,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她扛起烧得迷迷糊糊的琅鸟,向雨幕中大踏步走去:“秦国很久没下雨了。这场大雨估计也会把那些搜查的官兵逼得不得不躲在屋檐下避雨,若是我们小心些,说不定秦王不能找到我们。”
对此,姬昔伊笑了笑,没有接话。
三人蹚过浸满泥水的子午道,正要继续往附近的城镇赶去,却听见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马蹄声,无数黑影般的马蹄踩过水淋淋的泥地,溅起一片又一片莲花状的水花。这些“噼噼啪啪”富有节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重的踩踏声宛如祭礼伴奏的乐曲,却让紫珠三人白了脸。
姬昔伊无声握住了紫珠的手,紫珠也赶紧反握住她的。紫珠肩上的琅鸟抱紧了紫珠的脖子。
下一秒,那些黑骑将她们前前后后包围,紧接着,几十把火把同时点燃,围绕着她们的已经不是个沉默的黑圈,而是个燃烧的火圈。
姬昔伊闻到了松香⑤的味道。
在雨幕中,她们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间或抹去脸上的雨水。姬昔伊要做的更多一步,她左靴子里的脚趾动了动。那块象征楚国公主身份的玉佩让她塞在了鞋垫下面,要是秦王不肯放过她们三个“刁民”,她只好将那块玉佩取出。
当然,此为下下策。若是秦王肯谈判,她绝不会拿出玉佩。
就在她思绪万千时,火圈打开一个缺口,一个骑火红色骏马、身披铠甲、龙章凤姿的男人走进包围三人的圈中,他一手握缰绳,一手举火把,姿态高傲——不是秦王嬴政,还是谁?
姬昔伊松开紫珠的手,用纤瘦的身板挡在紫珠和琅鸟身前,直面来者不善的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