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北城最美的季节。

连续好几天，整个朋友圈都在晒北城的秋色，湛蓝的天，洁白的云，金黄的叶。

不过，这一切都与郑佳歆无关。

因为从河北回来后，她便带着团队跟随一个反家暴公益组织赶赴南省，跟踪拍摄记录。

五天内，他们辗转南省的五个城市，联合妇-联、街道、社区及公-法等部门，走访慰问受害者，了解她们的诉求，尽可能地提供法律和人道援助。

五天内，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走访调研，见了很多人，照例听到了很多令人愤慨和悲痛的经历，也一如既往地体会到很多的无力与无奈。

宛如南省这几日的天气，阴雨绵绵，裹杂着寒意与潮湿的气息紧紧将人缠绕着，烦躁又阴冷。

被雨幕和阴云遮挡的天空唯剩暗沉沉的灰色，让人凭空生出一种不见天日的悲戚来。

又一次从受害者家庭无功而返后，一起来的小志愿者哭了，“那个男的一看就在撒谎，哪有人会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身上全是淤青的，那些伤一看就是被打的，而且不止一次，新伤旧伤这么多……”

同来的女民-警宽慰地拍拍她的背，“我们都知道，可是受害者本人不敢指认，其他家庭成员也不肯指认，没有证据，无法对他采取任何措施。”

女民警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年，我们陆陆续续接到过很多次邻居报-警，说他打老婆，可每次出-警，都和今天一样，无功而返。我们也单独询问过受害者，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但她就是不肯指认，坚持是自己受的伤。”

“她为什么这么傻？被打成这样还帮他说话。”小志愿者完全不解。

“成长环境、思想观念、社会舆论、家庭压力，各种因素夹杂吧。”带队的公益负责人解释道。

“有很多女性从小就生活在相似的家庭中，目睹或者亲历了家暴，潜移默化就认为男人打女人是正常的，认为这只是夫妻间的矛盾。”

“还有一些女性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未被唤醒，哪怕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是思想观念上仍旧以夫、以父为天，认为被家暴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活该被打。”

“也有一部分是受到舆论和家庭的压力，比如一些女性害怕离婚，又或者家庭不支持她离异，尤其是单身抚养孩子，这使得她们顾虑太多，不得不隐忍。”

“当然，还有我们法律、社会支持系统的严重欠缺，对施暴者缺乏有效的法律制裁，对受害者欠缺保护，让很多女性不敢站起来、害怕站起来保护自己。”

随行的公益律师点头附和，“是呀，我们遇到过很多案列，由于无法对施暴者进行严格的惩罚和约束，施暴者刑-拘出来后，把受害者打得更厉害。”

……

话题越来越沉重，郑佳歆静默地跟在一旁，心情down到极点。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清楚，救助那些受害者仅靠几个公益组织，仅靠妇-联等有关部门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立-法和执-法层面的完善，让施暴者受到严厉的制裁，让他们不敢举起拳头。

更需要的是全民意识，尤其是女性意识的觉醒，真正明白家暴不是家-事，而是犯-罪，意识到应该勇敢地向家暴say no……

以及全体社会成员对家暴的零容忍和严惩处，对受害者的理解和支持，才能让拳头下的受害者越来越少。

当下，她可以做得微乎其微，只能通过镜头去记录、去讲述那些受苦的人、那些惨痛的经历，让更多的人去看见、去关注这些人、这些事，去唤醒那些麻木的人及社会。

她抬头望着无一丝月色的天慕，很黑很黑。幸运的是，还有那么一批人坚持不懈地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光，穿透这湿冷的夜，去照亮别人崎岖的路。

**

回到酒店已是半夜，郑佳歆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冰凉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

她躲进被窝里，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例行公事地刷微信，一眼看见段衍头像边的数字。

她点开，是一张照片，日出的照片，三个多小时前发的。

看样子，应是飞机上拍的，太阳藏在层层叠叠棉花一般的云朵里，金光璀璨、万丈霞光。

挺漂亮的，只是发给她做什么？心中疑惑，于是干脆回了个，【？】

发出想起他在国外，跟自己有时差，正在估算当地时间，段衍已回了信息：【还没睡？】

郑佳歆：【刚忙完回来，正准备睡】

段衍：【那你早点休息】

郑佳歆打了个好，突然想起自己的初衷，便删掉，改成：【照片？】

段衍：【早上转机时恰好看到，随手拍的，你不是说想念太阳】

想念太阳？

郑佳歆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完全懵叉。

她缓缓打出一句；【发错了？】

摁发送时，一个激灵倏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朋友圈！

大前天，她拍完一个受访者，心情很沉痛，翻朋友圈时恰好看到北城那帮子人都在晒蓝天白云的九宫格，便借题发了一条感悟。

——想念温暖耀眼的太阳

此太阳非彼太阳，她不过是借物抒情，然而，在这个阴冷潮湿的深夜，段衍这张炫目的日出图还是狠狠地温暖到了她。

她枕着被子，盯着屏幕上金灿灿的霞光，久久才回复：【谢谢！】

段衍：【拍得不好】

郑佳歆：【不，很美】

美得她想掉泪。

段衍：【谬赞。国内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郑佳歆吸了吸鼻子，并不想结束话题，【还在德国吗？】

【今天到法国了】

【什么时候回来？】

段衍：【还有三四天，怎么了？】

郑佳歆翻了个身，忽然安起了逗他的心思，先回了句，【想你】

又快速跟上一句【的礼物了】

那头静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有什么想要的吗？】

郑佳歆：【太阳】

段衍：【好】

好？

郑佳歆愣住，她不过随口一胡扯，他这正正经经地回个好，倒叫她好奇得很，他要怎么送自己太阳？

莫不是要带个阿波罗太阳神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