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甚是热闹,先是方景瑞三岁生辰,小小的热闹了一下,紧接着又是方府嫡长女方如萱的及笄礼,方府上下一大早地就忙碌起来。 清晨的氤氲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虽说天边还泛着鱼肚白,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却已经是人声鼎沸。 方如沁从睡梦中醒来,清渠春茗等人正忙着替她准备今日要穿戴的衣裙鞋袜,头饰金锁等物。 “姑娘醒了,你们快进去好生服侍着。”外间的婆子听见里头动静,扬声叫她们进去伺候方如沁梳洗。 “姑娘瞧瞧喜不喜欢这件衣裙,大红色的,又是上好的绸缎新制的。” 方如滢心道今日是方如萱的及笄礼,自然得穿的喜庆大气些,方府的面子得撑起来不能丢。 “就这件吧。”清渠应声是又叫人拿了方如沁的嵌东珠绣鞋进来,方如沁双手接过,触到上头的东珠时,忍不住好奇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好家伙,这样好的东珠竟然拿去嵌在鞋上…… 努力查找记忆,这一个月来她并未穿过这双鞋,因问道:“我何时有过这样的鞋?” 春茗疑惑看她一眼,提醒她道:“姑娘难道忘了,这是一个半月前姑娘特地叫人赶制出来的,说是要在大姑娘的及笄礼上穿的。” 这么说,这方如沁是想在自个儿堂姐及笄礼上出出风头了?今儿的主角是长房的嫡长女方如萱,这么做就不怕招致长房记恨? “我不想穿这双了,去拿我的梅花绣鞋进来,至于这双,叫针线房的婆子把上头的东珠取下来。” 春茗迟疑了一会儿,心想穿这双鞋的确太扎眼了,于是将那嵌东珠的绣鞋交给秋蝉叫她拿去针线房。 伺候方如沁穿戴齐整后,春茗替方如沁梳了双平髻,清渠取了一方锦盒进来,春茗将那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一个金项圈,上吊着一块玉锁。 方如沁上一世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自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故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只见那玉锁晶莹剔透,颜色墨绿剔透,仿佛整块玉里都浸着水一样,水润且有光泽,是上等的翡翠,且份量很足,不消想必是用上好的一整块美玉打磨雕刻出来的。 “我替姑娘戴上吧。” 方如沁点头将那悬着玉锁的金项圈递给春茗,春茗仔细替她戴上。清渠则取了珠花替她簪上。 一辆辆马车往荣华巷的方家去,引来路人的目光,有三两个好奇心重的人问是何事,便有一个白衣书生压低声音轻声回答道:“今儿是方家嫡长女的及笄日。这方家虽非上京的名门,却也是后起之秀,方家的方老太爷曾任工部尚书,如今的方二老爷不过三十又二,任了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一职,方大老爷三十又七,任了正四品太常寺少卿,方三老爷差一些也任了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方四老爷虽是庶出,却在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任了正五品的刑部郎中,他妻子的胞兄又是当今圣上颇为看中的刑部侍郎沈大人,如此看来,这方家竟比一些没落的伯府侯府还要体面。”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一道往顺意茶馆里头坐了。这顺意茶馆乃是鱼龙混杂之地,广迎天下客,不看门第高低。 白衣书生才刚坐下,又听得邻桌的人议论道:“听说这方府的嫡长女生的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是个难得的美人,某等怕是今生都没有福气得见。” “咦,方才过去的那架马车莫不是宁远侯府的?听说宁远侯府的嫡长子今年要及弱冠,难不成……”莫非他们两家想结个秦晋之好? 边上一人微挑了眉,端起茶杯语气平平地道:“他们世家大族之间的事又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何干系,还是喝茶的好。” 此话一出,一桌子的人皆沉默起来,好一会儿后才想了别的话来闲聊。 顺意茶馆处在庆安坊,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左转便可进入浣花路,走尽再右转进去安居巷,走上约莫一柱香的路程便可瞧见方府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朱红的大门之上悬着方府的匾额。 此时大门及东西两侧的角门均是开着的,各府来客手持红帖跟着前来引路的丫鬟婆子往正门入。 方如沁来到正堂大厅之时,里头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来人皆是身着华服,只看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不一会儿,就见方老夫人并方家族中长者往上座上齐齐坐下了,方如萱的生母纪氏则作为主宾被迎进来往方老夫人的下首处的梨花木椅上坐了,而后赞者便高声道:“方府嫡长女行笄礼。”于是笙乐大作,方如萱在其奶妈李嬷嬷的引导下散发垂肩缓步入东房。 方如沁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之上,抬眸仔细打量着厅内的每一个人,希望能找出几个熟悉的面孔,然后证明些什么。 直到看到那人之后,她顿时乱了心神,原本以为经过十六年,她可以做到面对着他毫无情绪波动,事实证明是她高估自己了。 双手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寻个借口提前离开,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不大好,毕竟她现在用的是方如沁的身子,而方如萱是她的堂长姐,且及笄礼一生只有这么一次。 正纠结间,忽见李嬷嬷又引着方如萱回到了大厅之上,如此方如沁的心情才平复一些,一双眼睛极不自然地盯着方如萱看,脑子里则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翻涌。 婚房内。沈灏面上平静的出奇,声音冷的骇人,“今日我娶你,你嫁我,皆是父母之命无法违抗,待他日我有了能力,你有了心上之人,我自会与你和离,这之前我不会动你分毫。” 书房内。阮明瑜愤愤看向沈灏,恨不能把那碟山药枣泥糕直接糊到他脸上,“沈灏,你不要太过分,你明明喜欢吃山药枣泥糕的,为何我做的你就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我究竟哪里不好让你这么讨厌?或许你就该注孤生。” 厢房内。沈妍面色复杂,声音微颤,“嫂子,我哥哥他,他明日就要去荆州赴任了,你果真不去看看他?” …… “如沁,你的脸色不大好看,可是哪里不舒服?”方长柏关切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方如沁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摇摇头道:“没有,许是昨儿太兴奋没睡好的缘故,待会儿回去睡睡就没事了。” 如此方长柏又道:“没什么事就好,若是哪里不舒坦一定要告知我和你母亲,不要自个儿藏着掖着知道吗?” “女儿明白,爹爹放心。”说罢强行挤出一抹笑容来。 又是一阵的神游天外,忽听得赞礼者加大了音量,提高了音调,“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方如萱闻言上前再拜,十分恭敬地回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归位后再拜赞者,并上前再三拜谢方老夫人纪氏等人。 待赞礼者宣告礼毕,方如萱才又转向两边的观礼者躬身行礼以示感谢。 及笄既已完成,方老夫人起身看着厅内众人含笑道:“多谢各位给老身这个面子,前来参加老身孙女的及笄礼,宴席已经备下,这边请。”说罢示意紫陌等人领着宾客去花厅饮酒进食。 方如沁正欲起身回去,不想却被方如滢拿着前些日子才刚送给她的九连环拦住了,“二姐,我解不开。”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抵触和害怕方如沁。 总算是离进到她的心里又近了一步,方如沁沉重的心情不由得舒缓许多,朝她轻轻一笑,“待会儿宴会结束了,二姐带你回去一起解好不好?” 方如滢点点小脑袋,“好。” “阿滢,快过来见过你舅父。如沁也过来罢。”沈妍既已放话,方如沁无奈,只得牵着方如滢的小手一道过去。 “见过舅父。”沈灏无儿无女,对方如滢这个外甥女很是宠爱,方如滢对沈灏也不陌生,很是亲切地上前朝他见了礼:“阿滢见过舅父,舅父安康。” 方如沁愣在原地绞着手里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帕子,重活一世,沈妍从她的小姑子变成了她的四伯母,照理说她也该随着方如滢叫他一声舅舅,可是想想上一世两人作为夫妻却剑拔弩张的,舅舅两个字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既然舅舅二字叫不出口,索性就像其他人一样,唤他一声侍郎大人好了。“侍郎大人近日可还安康?” 这小娃娃说话倒有几分意思。沈灏垂眸看她一眼,看在方如滢同她还算亲近的份上,耐着性子淡淡回她一句:“好得很。” 好得很,的确好得很。方如沁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果然他的身边没有了阮明瑜,他才算是解脱了。 他今年已经三十又一,面容却与五年前未有太大的变化,精神头也很足,只是额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皱纹,平添几分沧桑之感。 “老爷太太,侍郎大人,两位姑娘,老太太已经叫人摆饭了。” 方如沁收回目光,轻轻应声是,静静跟在沈妍后头往花厅去。 方家人围在两张八仙桌前用膳,大房二房三方四房,统共二十来号人,独独不见方景衍一人。 方如沁暗自纳罕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回清渠同她说过方景衍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难怪他今日不来,要换作是她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她也不想来,谁会愿意成为别人的笑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