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方长青沈妍夫妇牵着一双儿女进了院子,方如滢眼尖瞧见檐下放着的小桶,三两步走过去低头朝水桶里头一看,里头装着一条二斤多的鲫鱼,这会子正吐着泡。 “爹爹,娘亲。这里有鱼。”方如滢如获至宝似地惊叫道。 夫妻两手牵着手走到檐下,也往里头瞅了一眼,果见一条大鲫鱼,唤了一个丫鬟来问:“这鱼是谁送来的?” 那丫鬟含笑道:“回老爷太太的话,这鱼是二姑娘自个儿钓的,特特叫人送来给老爷太太、哥儿姐儿吃的。” 方如滢听说是方如沁叫人送来的,面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从前方如沁欺负作弄过她,要一下子改变在她心目中的形容,的确不容易。 沈妍瞧出女儿的小心思,上前一步拉了她的小手温声道:“阿滢不是喜欢喝鲫鱼豆腐汤吗?娘亲叫人做给你喝好不好?”转而吩咐方才的丫鬟:“你把鱼送去厨房,叫李大嫂子做成鲫鱼豆腐汤。” 如此方如滢才觉心情好些,一家人进屋往炕上坐了,丫鬟上前倒茶,沈妍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对着方长青道:“我瞧着这二侄女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依着她从前的性子,哪里会喜欢静坐着钓鱼?还巴巴叫人送了一条来给咱们,大小也足,可见是用了心的。” 方长青徐徐喝着茶水,轻笑着说道:“夫人同我说这些话,可是想叫我日后对二侄女态度好些?” “可不是?家中谁不给二哥几分面子,偏你这个直性子藏不住事,不满二侄女从来都是露在脸上,从前是二侄女不懂事,你对她冷着脸尚可理解,可是这段时间她改变不少,你对她的态度也该改改,上回她来咱们院里玩儿你可一直都板着脸给人脸色,二侄女走的时候还在强颜欢笑呢,我瞧着怪可怜的。” 方长青放下茶杯,顾不得琛哥儿滢姐儿在场,直接拉了沈妍的小手过来,握在手里细细摩挲,“行行行,都听你的,下回她再来,为夫可得好好观察观察,若她真个改好了,为夫自然不会再对她有看法。” 沈妍轻轻点了点头,嘴里窜出的声音婉转,“你也许会觉得我似乎太武断了,其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二侄女很亲切,就像某个相识许久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你既觉得她亲切,多来往一些未尝不可,横竖只要你高兴就成。”方长青说着,将她的玉手握的更紧。 沈妍被他撩拨的一阵脸红,忙将手抽了回来,压低声音娇嗔道:“孩子们还在呢,没个正行。” “衍二爷,该用膳了。”画春一面说,一面从简易食盒里拿了两碟菜并一碗汤出来往小几上放好。 方景衍缓缓放下手里的书,瞧见桌上的糖醋鱼时,不由得眉心微皱,满腹疑惑却又假意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从前送来的饭食中并未有鱼。” 画春替他盛饭,笑答说:“厨房的婆子说这是二姑娘特意让人送去的鲤鱼,叫做了糖醋鱼来给二爷吃。” “她会这般好心?真是笑话。”方景衍心中暗自腹诽,将视线移开,面上表情更冷,伸手夹了另一个碟子里的小菜,“拿去倒掉。” “可是。”画春有些犹豫,好容易见了荤腥,他竟然让她倒掉? “不想去。我自己去。”声音冷冽,画春还未反应过来,方景衍已经端起那盘鱼往屋子外头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上京连着来下了几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的味道,方如沁推开窗子,一阵清爽的凉意迎面而来,微风带落片片桃树上仅剩的花瓣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方如沁忽然很想出去走走,这几日因为下雨都没怎么出去过,也不知园子里的如何了,是不是绿肥红瘦?换上羊皮小靴,叫了春茗清渠两个正要出门,却听秋蝉来报:“太太过来了。” 话音未落,果见顾氏顶着一张笑脸信步而来,方如沁小小的失落了一下,旋即又调整了心态,走到廊下去迎她,“母亲过来可是有事?”方如沁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了。 顾氏上前挽了她的手,“进去说罢。”方如沁没有搭话,跟着她进到屋里同她相对而坐。 “你们都退下。”屋内丫鬟婆子躬身道了声是,齐齐退下了。 如此顾氏才浅笑着说:“你二姨父往上京办事来了,你二姨妈的信上说再有个三五日就该到了。” “母亲的意思是,女儿该提前预备着是吧?女儿从前虽然顽劣,却也不是半点礼数规矩都不懂,烦请母亲告诉爹爹,女儿会好生准备着,定不会叫二姨父觉得女儿怠慢了他。” 顾氏闻听此言,面上笑容不由得一僵,深深看了方如沁一眼后,拿起茶杯亲自替方如沁斟了一杯茶,一面继续说:“听说你二姨父家的长子是个桀骜不驯的,前儿才同人打了架,这次他也要来,你性子直,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容易吃亏,到时候可要多加小心,莫要惹恼了你那位郑表哥。” 亲娘嘞,真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依着方如沁从前的性子,她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里会吃别人的亏?这个顾氏看似句句关心维护自己,实则不过是想把自己养废罢了。 “这位郑表哥我是有所耳闻的,二姨父家里是替皇家采办的,是皇商,不同于宦官人家有这样那样的条条框框,性子难免直爽一些,且郑表哥与人打架该是有原因的也不一定,许是那人先动的手又或许是那人做的不对也未可知。母亲方才也说我性子直,这样正好,说不准我就能与郑表哥相处的不错呢。” 顾氏微微怔住,她怎么都没想到方如沁能说出这样的话,从前她教她的,明明都是如何挑别人的错,如何为自己开脱。她每每同说方如沁说谁不好的时候,不会直接指出旁人的不好,而是旁敲侧击地引导方如沁顺着她的思维思考,还会冠冕堂皇地说出一套貌似处处都在替方如沁好的话,如此一来,方如沁便不会察觉出她的深沉心机。 “如沁说的虽有道理,不过母亲还是希望你能离你那位郑表哥远着些,毕竟你与他自小就不曾见过面,他又是那样的性子。”顾氏佯装一脸担忧。 同郑表哥生分了,不就是间接选择地同二姨父生分了?谁会去喜欢一个不待见自家娃的小孩?这顾氏的算盘打的倒挺响。“如沁心里自有分寸。”给了她一个含糊不清地答案。 顾氏还要开口,又听得清渠来回道:“老爷过来了。” 两人齐齐看向隔扇,方长柏穿着官服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风筝,看样子是从工部回来的时候在集市上买的。 “爹爹。”方如沁情不自禁将视线定在那两只风筝上头。 方长柏看着舒了眉头,露出一张笑脸,先是问顾氏:“事情你都跟如沁说好了吧?”顾氏依言点头答是。 方长柏满意一笑,接着温声说道:“方才在集市上瞧见有人卖纸鸢,又像极了你从前喜欢的一只蝴蝶纸鸢,就买了两只回来,你一只,如珏一只。爹爹还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因为那只蝴蝶纸鸢的线断了,哭闹了一晚上呢。” 眼下的方如沁自是没有经历过那件事的,不过方长柏每日忙于公务,还能记住这些琐事,足见他对方如沁的父爱之深。“谢谢爹爹,明儿我就带着如珏妹妹一块儿去园子里放纸鸢。” “嗯,你们姐妹俩梦好好相处,爹爹也就放心了。你弟弟快有三岁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可有给他准备生辰礼?” 方如沁听了这话,忍不住转而看了顾氏一眼,心道毕竟她也替方长柏生了一儿一女,只要以后她不再作妖,自己也不想跟她撕破脸。 “如沁会用心备好,爹爹放心。爹爹连朝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要不先回去歇息罢,明日女儿再过去给爹爹母亲请安。” 顾长柏欣慰笑了笑,“如沁长大了,懂得体贴人了,你有时间多去陪陪你祖母,她爱热闹,你嘴甜听话些她也会喜欢你的。”略顿一顿,接着起身道:“夫人留下陪如沁说会儿话,我这便先行一步。” 方如沁和顾氏跟着站起身子,送他出了院子。 次日方如沁起的早了,因怕又像上回那样被方老夫人搁在外头等着,索性就饶了远路往青松院去。才进了园子,可巧遇到方景衍捧着书迎面走来。 方景衍斜看她一眼,预备绕过她,不想方如沁却迈着步子大方上前,朝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主动打招呼:“二哥早。” “嗯。”方景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的笑是有温度、无恶意的,或许如近日府上丫鬟婆子们传的一样,她真的变了?她变得如何他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若她以后都能像这段时间这样安安分分的,他不介意多个妹妹,否则…… “二姑娘,衍二爷。”打理花草的丫鬟搁下手里的木桶躬身行礼,将他的思绪打断。好在她不似旁的丫鬟婆子那般势利眼,也叫了方景衍,不然这尴尬症又得犯了。 方如沁看向她柔声道:“嗯,你去忙你的吧。我就是随便逛逛。”说完再要看方景衍,才发觉他早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