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家时,杨祁臻正好看到刚下车的白竞轩和白景轩。 这还是杨祁臻第一次见到没穿正装的兄弟俩,而且,两人身上的衣服……明显像是……家居服? 老白对明显没睡醒的兄弟俩的状态见怪不怪,下车后对他们微微颔首,“慕安少爷,泊清少爷。”而负责服侍白竞轩和白景轩的管家白忘竹、白忘箫则分别对杨祁臻和老白半鞠躬,“杨姑爷,大长老。” “嗯?大长老,你们去哪儿了?”白景轩掩手打了一个哈欠,迷糊着问。而白竞轩呢,也是睡眼惺忪,欲醒未醒。 “陪同姑爷去杨家除名。”老白淡笑,随后微微弯身对杨祁臻致歉,“姑爷,请见谅,族人很随意。两位少爷经常往返美国和老宅,正处在倒时差的状态。” 饶是老白这么说,杨祁臻常年面瘫的表情还是有些一言难尽。他印象中的白家人都是面对棘手情况都十分游刃有余的胸有成竹模样,哪像现在…… “姑爷?”白竞轩低沉得明显是属于刚睡醒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慵懒。彼时,他还处在白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姑爷的状态,但在看到杨祁臻的模糊轮廓后,立即清醒了大半,如鲠在喉,“啊……是你……”白景轩显然也和白竞轩在同一频道,因为他俩的表情一模一样。 “大长老……小姑姑她……”不会在意我们没认出人吧?白景轩的这句话还没问出来,就在见到老白一脸慈祥和蔼的笑容后十分自觉的闭上了嘴。 算了,反正还有小舅舅替他们挡着呢。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大波澜。因为白家成员在今天像是约好似的成群结队的回归,冷清的老宅变得热闹不少。 杨祁臻也是在这时才知道白家成员的作风,真的是十分洒脱不羁,随性至极,完成符合白家行事风格。 下午,他和白茶在浣溪沙。 他看文件,不懂的都问白茶,白茶则在一旁看书,偶尔给他解答疑难。期间,老白送来了一份文件,上面是继任大典和生辰宴的流程。 杨祁臻一一看了,发觉继任大典意外的简单,有些意外。他刚想问什么,就听荣合进来给白茶汇报,说子房少爷到了。 北方崔庭生,清河崔氏嫡幼子,字子房。 今天才六月初四,来得是不是有些早了? 仿佛知道杨祁臻所想,白茶莞尔一笑道:“白家人喜欢关系好的亲戚提前来帮忙。其他旁系姻亲来了不少,但在嫡系这边,杜老师他们家是普通家庭,不宜参与白家事务,华家那边,二哥早就来了,小舅舅说好的明天来,如今提早了一天,估计是等不及了。” 面对如此接地气的白家,杨祁臻既感到意外又感到十分的……一言难尽。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因为崔庭生的身份,白茶和杨祁臻特意出门迎接。 来人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衣黑裤,瘦若青竹,乌黑亮丽的头发正好及肩。容颜昳丽,雌雄莫辨。怪不得太原王氏的王晖阳会大放厥词,道出“能娶白少容和崔子房为妻乃人生一大美事”的话。 “少容,好久不见。”崔庭生的声音呈中性,显得十分温和如水,比之杨祁远的清朗如润更多了几分柔性。 因为脸盲,对声音异常敏感的杨祁臻,正头皮发麻。 说实话,实不相瞒,不得不承认,必须承认,不,或许是听错了,但,华灼在他家吃早饭的那天早上,他听到过这个声音…… 不要告诉他…… 他记得华灼说,对方有两个姐姐,都先后嫁给了同一个人;对方是家里的幼子;对方是B大考古系最年轻的教授,这些年一直在主持考古挖掘工作,对方是…… “小舅舅,好久不见。”白茶清冷的容颜上笑容持续绽放,介绍杨祁臻道:“杨祁臻,你早就知道了。” “对。早已有所耳闻。”崔庭生温润一笑,伸手与他相握,“萧何时常提及你。” 杨祁臻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吃一碗黄焖鸡米饭,“你好。” “我以为萧何对你提起过我。”崔庭生含笑道。 “他的确说了很多,我也猜测过。但他没说名字。”杨祁臻还想再吃一碗黄焖鸡米饭。 华灼给崔庭生的微信备注是“崔美人儿”。“崔美人儿”“崔美人儿”,华灼一直如此称呼,他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他的确不喜欢叫我的名字。”不知想到什么,崔庭生的笑意加深,让杨祁臻想吃第三碗黄焖鸡米饭。 “既然人都来齐了,晚上一起用膳?华二哥上午来了,直接去别苑给萧何号脉去了。”白茶促狭的看着他。 “叫三哥。”崔庭生不恼,反而去纠正她的称呼。 “叫了三哥又如何?将来还不是得改口?”白茶调侃,顺道让荣合下去准备晚宴。 不同于以往两人七点才在浣花阁吃饭,这次由于人多,时间特意调整到六点半。 饭桌不再是以往的黑檀并蒂莲方桌,这次换成了鱼戏莲叶的酸梨木圆桌,十个菜式虽兼顾川、浙两地的菜色,却以清淡为主,因为白茶初愈,白少絮怀着孕,崔庭生和华灼都还在休养。 九个人坐在一起,除杨祁臻在吃饭前初见华灼的二哥华懿行外,对其他人,都算十分熟络了。包括下午才初次见面的崔庭生,都因为华灼这号人对彼此有不少了解。 说来,华灼每次和他说话,谈话内容的绝大部分都是这位崔美人儿,连他二哥都很少谈起,以至于白茶在入座前还专门向华懿行介绍了杨祁臻。 杨祁臻又觉着头疼了。 他仍在纠结他是有多不关心华灼才会不知道华灼性向。但看华懿行见到崔庭生后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杨祁臻又觉着自己并不孤单。 华懿行是个极具儒雅书生气息的中年男子,气质与杜白相差无几,若说两人明显的不同,可能就是杜白身上是书墨香,而华懿行身上是药香味。 席间并未分主次。杨祁臻的左边是白茶,右边就是华懿行,中间坐着杜白和白少絮,白竞轩和白景轩,对面则是崔庭生和华灼。 才几日不见,华灼变了个人似的,似大病初愈般,与白茶的面色还要差些。加之迫于华懿行的压力,他乖顺得像只求爱抚的小狗,一直安静的坐在崔庭生身边。 啧,这可怜样。 他还是很想打华灼一顿呢。 尤其,在见到崔庭生给华灼夹菜,华灼不客气的吃了之后,杨祁臻更是和华懿行一个心情——完了,自家辛苦养的小白兔被一头狐狸给吃了。 这氛围,要多微妙就有多微妙。 晚饭后,白少絮和杜白最先离开——白少絮累了,需要休息。之后是白竞轩和白景轩,两人还没有倒回来时差。 还剩下五个人。 杨祁臻无视掉华灼看向他的目光,问白茶:“去散步?” 白茶看了眼正无奈笑着的崔庭生,笑着点头,“走吧。” 只剩下三个人。 华灼欲哭无泪,扭扭捏捏的揪着崔庭生的衣角,活脱脱一只纯良小白兔,“我也没想到你会提前来。” “这是提前来的事吗?!”华懿行怒吼,“崔子房,你提亲了吗就来这里秀恩爱?!” 走出浣花阁后,杨祁臻隐约听见这声暴吼,以杜白为模板想象了一下华懿行发怒的样子后,忍不住弯弯嘴角。 白茶见他心情颇好,笑问,“听到了?” “挺有趣的。”杨祁臻又上扬了嘴角。 “还以为你会很惊讶。萧何真没对你说过他和小舅舅之间的事?” “说了很多,但没说性别和名字。”说到这里,杨祁臻也是无奈。 今天这事儿……还真是头一遭。 “那估计,你还不知道萧何双性人的身份。”白茶笑道。 杨祁臻不仅嘴角上扬,眉毛也开始上扬,眼睛也开始睁大,“我现在知道了。” “萧何没和你说,估计是他早就不把这个当回事,忘了和你说。”白茶似是颇为了解华灼,替他解释道:“他对自己的身体历来不关心。小时候知道自己的缺陷,就算自卑也没想着去做手术。这么说有些矛盾。 这么来说吧。你知道吧,华家无为,道法自然。华家崇尚无为道家,所以对萧何也选择顺其自然。 前些天他忙着照顾我,在我好后,把自己给弄病了。这事儿我本该早和你说的,但最近老忘事。” “但我现在也不用去看望他了。”杨祁臻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打趣。 “对。小舅舅这人,看着温柔体贴,但里子里黑死个人。雄狮的领地意识总是很强。”白茶笑。 雄狮?杨祁臻更觉着崔庭生像九尾白狐。不是狐狸,就是九尾白狐。 “哎?你说,这世界阴阳调和,对错是非各分一半,为什么会有第三种情况存在呢?” 被突然问及这种问题,杨祁臻有些怔愣,“总有特例。” “若这不是特例,而是第三种情况起源的开端呢?” 杨祁臻皱眉。他弄不懂白茶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世界是物质的。假若真有第三种情况成为起源的开端,就像……华灼的情况?说明人类仍在进化?”说完这句话,杨祁臻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人类的进化在这几千年里都滞步不前,假若突然间出现进化的转机,那是类似于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还是白垩纪时期的生命大湮灭? 啧,细思极恐。 “抱歉,我脑回路新奇。”见杨祁臻被自己带进去,白茶歉然一笑,眺望着半边晚霞,目光又变得深远悠长起来,“最近总是爱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伟大的物理学家斯蒂文·霍金绝大部分思考的问题都是关于女人的,而不是物理问题。 杨祁臻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想一想,还是算了吧。 夜色将至,杨祁臻看时间差不多了,送白茶回忘川院。 刚进入院落,他看着院子里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长发飘逸的女人后,皱眉。 白忘琦。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白忘琦,这个站在时尚潮流前端的女性会与时尚不符,无论冬寒夏暑,都会长年累月的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 “琦姑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白茶略显惊讶。 “你生辰,我总要回来。”年近三十的白忘琦生得眉眼端庄,知性优雅气,却不是成熟,而是淡然,那种看透生死的淡然,与白茶甚是相符,“杨祁臻,又见面了。”这一句,是对他说的。 听她们这话里的意思,她是打算一直常居法国不再回来,只是因为白茶的生辰才回来的? 那陆白两家的联姻该如何?陆北辰又该如何? 杨祁臻皱眉,想说什么,但又想到这是他俩的事,他不便插手,最终只对她微微颔首,“又见面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两家确定了联姻的日期,陆北辰特意请他们吃饭。他们,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抱歉。要借用少容一晚,你不介意吧?”白忘琦问。 杨祁臻摇头。这话说得太暧昧,“那我先走了。早点休息。”最后这句话,是对白茶说的。 杨祁臻回了浮沉居,脸上看似没有变化,但从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就可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想不通是肯定的。 陆北辰前些天说要去巴黎和白忘琦分手的痛苦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而白忘琦呢?如此淡然自若。 他不明白两人此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陆北辰如今求而不得的困局。 但他更不明白的还是心里那股子翻山倒海的、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的悲戚和痛苦感是从何而来。 想不通,就不再想。他也的确不再纠结。 只是,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身处陆家别苑,在湖心亭和陆北辰喝酒。 陆北辰的眉宇间透着淡淡愁思与苦闷,声音低沉着问他,“乌衡,你真要这么做?” 他似乎是醉了,反问道:“不然呢?如今进退维谷,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你不明白。你可能还没发觉,你其实对白茶……” 还没等陆北辰说完,他就打断他,“这个时候我只能牺牲她。少容必须活着。” “你让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一意孤行,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陆北辰苦笑:“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你会失去你最心爱的东西。” “三年前,我最宝贝的东西就已经被人拿去践踏了!小风好不容易找到我意,可你看看!你去看看!她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不是杨家,我意会变成这个样子吗?!”说到这里,他十分火大,双目眦裂,握着酒坛的手青筋暴起,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令人恐惧,“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他们!!” “乌衡,你现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陆北辰看着他,饱含悲悯,“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我以前的自己。我如今能帮你的,也就只有陆白两家的合作了。” “那作为回报,我让陆白两家成功联姻,如何?陆琦在白家,不过她失忆了。” “你说什么?!” “陆琦没死。听说发现她时,她被狼咬了脖子,奄奄一息。白一刚好在山里猎食,发现了她。她似乎在山里流浪了好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白景轩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发现她失忆了。” 这段梦境很快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听见了梵香,听见了山寺间寥寥的钟声,却始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一个古老的声音一直在云雾缭绕间唱着山歌,“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早上醒来,他对于自己身处何方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直到听到床头柜上传来闹铃声响后,他才摸索到手机直接关掉。 一看时间,都六点半了,闹铃音乐持续不断地响了十五分钟,怪不得他会梦见有人唱山歌。 去卫生间洗漱后出来,进衣帽间换衣服时,他有些迷糊的脑子终于清醒。 今天是六月初五,新历七月一号,白茶继任族长的日子。 他要穿族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