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开进医院,停在停车场后,杨祈臻提着一个八宝盒下车,径直走向住院部。这个八宝盒用酸枝木做成,无论是抛光还是上面雕刻的茶花都十分古色古香。 好东西总与人相配。提着八宝盒的这个男人虽样貌普通,却模样周正,书生气与军人气质很好的杂糅在一起,平白让他与常人有所不同。 他停在502号病房。 五楼,这一整楼都是豪华单人病房,在这里住半个月,普通家庭半年的工资就没了。 习惯性的敲了三下门,得到许可后,他才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在病床上坐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长卷发披肩,清丽的容颜上有掩饰不住的苍白。但最震撼人心的是她的那双眼睛,灿若琉璃,透彻得仿若能看见你内心似的,让她仿若神仙妃子,只那一眼,就让人不敢亵渎。 小姑娘身边站着一位老人,约摸七十来岁,穿着藏红色的唐装,站姿笔挺,精神矍铄。 同为军人,杨祁臻自然知道老人是老兵。而他还从他爸妈那里得知老人在退役后自愿留在他曾经的首长身边当管家。说来,面前这小姑娘还是英雄的后代。 老人温和而有礼的对杨祁臻笑了一下,笑意虽不是真心实意,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了。 杨祁臻有些歉然。 听说,白家就她一个女儿,自幼被娇养着,哪里遭过这样的事?但在对上白茶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后,他又有几分恍然。 《红楼梦》里,宝玉见到黛玉的第一眼,就是对众人说:“这位妹妹我见过。” 杨祁臻从她一个多月前正式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觉着白茶面熟。这种要命的熟悉感几乎让他陷入了一种其实他与她熟识已久的错觉中,难以自拔。 而如今,她见他来了,对他说:“你来了。” 这一声你来了,柔和中透着几分沙哑,仿若故人来,让杨祈臻心脏抽痛。就好像她等待了千百年,只为了见他这一面似的。 这感觉可真奇怪。 杨祁臻垂下眼睑,掩去眼中对自己荒诞想法的嘲笑,将食盒交给老人。 白茶放下粥盒,示意他坐在病床右边的沙发上。还没等白茶说话,杨祁臻就先问了,“这些天感觉怎么样?”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觉着你需要多住几天。”杨祁臻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建议道。 “我自幼孱弱,这很正常。而且,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了。功课落下一大半,我担心我期末考试会考不好。再者,你们每天都轮流来看望我……我很惶恐。”白茶指着自己苍白的脸道。 毫不否认,她很美,娴静时是水中青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病着时是病中西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微笑时是北方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也不可否认,杨祁臻在看见她的笑后,微微失神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看见她的笑,杨祁臻突然想起一年半前,他陪贺我意和周南风参加开学典礼,远远见过她一面。 那时,贺我意问他:“二哥,你觉不觉着那个漂亮姑娘是上帝的宠儿?她怎么这么漂亮?” 他是怎么想的? 他恍惚间觉着他见过她,在这种奇怪的感觉消失后,他又觉着既然上帝给她打开了一扇窗,必然会给她关上另一扇窗。这姑娘美则美矣,必然缺失了一些常人没有的东西。 后来,在贺我意和他的通话中,他知道了,她体弱多病。 你看,造物主是公平的,从没有偏袒谁。 可如今,他懊悔当初那么想了。 杨祁臻笑了笑,“因为太感激你了。如果没有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这可真是一段不美妙的对话。 不该提及这件事的。 倒是白茶摇了摇头,显得毫不在意,“不用愧疚。我和我意是朋友,应该的。” 杨祁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个多月前,贺我意和周南风正在闹矛盾,上下学不一起回家了。两家人习惯了。毕竟这两人从小就喜欢闹腾,又正值青春期,小打小闹太正常不过。 但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在贺我意和周南风闹矛盾的第二天,两人开始冷战。 那晚下了晚自习,周南风骑着自行车先走,留下贺我意一个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拉着白茶一起回家。然而,周南风是安全到家了,贺我意却还没回来。 贺伯父一家有些慌。毕竟,小丫头除了在周南风面前任性些,一直都很乖巧懂事,从没有发生过这种“夜不归宿”的事。 刚开始,他们以为贺我意去了白茶家。他们正想打过去询问,一位老人先打过来了。对方自称是白茶的管家,客气而礼貌的询问白茶是否在贺家。 这通电话结束后,他在半夜里被爸爸用电话叫醒。简厄说明情况后,他立即联系钱途安,请求他帮忙,不要惊动其他人。 钱途安是他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上了警校,如今是市公安局副局长。 警局在被害人失踪二十四小时后受理案件。但周家不是普通人家,为了不打草惊蛇,在确认两个姑娘出事后,钱途安亲自出马,调出监控录像查看。令人不安的是,两个姑娘失踪的地方的监控摄像头在出事之前被人为破坏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准备从北京回来,爸爸阻止了他,让他稍安勿躁,切莫打草惊蛇,暗地里动用关系调查此事即可。 对方似乎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贺我意虽是贺家小女儿,但周贺两家关系亲密,两家晚辈中又只她一个女孩儿,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要把她捧在掌心上的。 可是,如今,他们的宝贝出事了,白茶也被牵连了。而这件事,又看上去像极了一场单纯的、有预谋的绑架。 偏生,在这时,白管家告诉他们他已经委托他老战友的一些子女帮他调查这件事。老管家说,他的首长只有这么一个孙女,他们之所以从江苏来到重庆,是为了避嫌,想让白茶远离那些是非纷争。没想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这件事究竟是针对他还是针对白家?事情开始变得错杂,钱途安排查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他们也越发不安。 那段时间,杨祁臻几乎每晚噩梦。在那些梦里,贺我意被贩卖到穷山沟给一个老男人当媳妇儿,贺我意挣扎逃跑,却无济于事。她常年撕心裂肺的哭喊,把嗓子喊哑了,难以发声;她多次流产,再也不能生育;他还梦见她被老男人囚禁在猪圈里,与猪同食同睡。 真的……很可怕。 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决不放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人! 当线索最终指向一个人口贩卖组织时,贺伯母差点昏厥。大嫂君子兰那时才怀孕不久,也因为焦虑,时常动胎气,差点小产,不得不住院观察,周南风病了,高烧不退,贺伯父也一夜白头。 他那时却很理智,在想如何解救贺我意,在想救出小意后一定要给她做心理疏导,还在想,该如何报复回去。 对啊,该如何报复回去呢?这可真是一个问题呢。 事后,钱途安对他说,那段时间,他总觉着他们不在沉默中毁灭,就在沉默中爆发。当时,他听了后,觉着应该是要爆发。有仇报仇,有什么不对? 好在,就在他们要爆发时,周南风接到贺我意的电话,让他去上海接她回家。这一通电话让三家人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连夜飞往上海。当他们在分区警局见到贺我意时,只觉着圆满了再也不敢奢求其他。而白茶,却是直接倒下了。 他们把两个女孩儿送到医院。在她们一边治疗一边接受警察问询的过程中,他们也理清了全过程。 原来,那天晚上,两个女孩儿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打晕,醒来后,她们发现她们和几个女人关在一起,原本在身上的手机、现金都被没收。 外面有人说,那几个年纪大的要卖去甘孜,刚绑来的这两个留在这里看行情,等行情好了,再送出去。 因为这个原因,她们一直被关在小黑屋里。期间有人想逃,被发现后遭了一顿毒打,第二天就不见人了。贺我意和白茶虽然也有想逃的冲动,但在见到这样的下场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小黑屋里关了几天后,那伙人说行情不错,可以出手了。贺我意这才开始惶恐。因为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家人还没有找到她们。白茶安抚她,见机行事。 又过了一天,她们吃完午饭后,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进来,把她们打昏。白茶和贺我意很机警,都在假装。 那行人把几个妇女丢进了另一辆车,她们这几个年轻的则被蒙住眼,封住嘴,捆住手脚,用粽绒毯裹着放进了货车。 颠簸的货车一路走走停停,似乎路过了好几个收费站。她们在车上饿了两天才到达目的地。期间,贺我意提议跳车逃走,却被白茶阻止。费了很大力气,她们才明白其中的不现实性。 一来,她们都被裹在毯子里,还被压着几层毯子,根本动不了;二来,她们没有体力做这件事;三来,就算她们能够克服前两点成功跳车,但这车速明显是在高速上,跳下了车,不死也要半残,更何况,有后视镜,司机会很快发现她们。 此举唯一的优点大概是高速路上的其他司机也能发现她们,她们获救的概率极大。但,这是在把人性完全放大的情况来看的。再者,高速路上本就车少。 第二天晚上,货车停了,被伪装成货物的她们被卸下去,仍进一个房间,就这么不管了。 她们都被饿了好几天,被扔进房间后,起初慌张了一阵,后来都一个挨着一个的睡了。 既来之,则安之。在某种程度上,贺我意和白茶的心是真大。 第二天早上,她们被铁门打开的声音吵醒,随后,她们听到了工人时断时续的交谈,机器的轰鸣。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谁能想到一个百十来人的正规加工工厂里藏着被绑架的少女? 在工人中午下班去食堂吃饭时,有人进了屋子,撕开封住她们嘴的胶布,挨个给她们喂饭。 起初有人不乐意。她们在听到餐盘落地的声音后,那人用带着吴音的普通话骂她不识好歹,说这是三个人的饭菜。随后,她们听到衣服被撕烂的声音,那个女孩儿被欺侮了。 鉴于此例,她们不敢乱动,乖乖被喂饭。在喂饭过程中,她们都被揩油。白茶和贺我意被揩油的地方是嘴唇和大腿。 那人对她俩说,如果不是上头看中了她俩,她俩早就被卖出去了。 六天,整整六天,没有人发现她们被关在那里,原先的六个女孩儿里,有三个因为陆续受不了每天被喂饭时的揩油选择了逃跑,但她们还没有挣脱绑带就被看守发现,在一顿拳打脚踢后于第二天消失。 贺我意也想逃,白茶发现她的小动作后制止了她的举动。 一则,房间里肯定要监控,不然看守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她们有逃跑的意图;二则,敢把她们关在一个正规工厂,说明值班人员参与了人口贩卖,更甚者,这个工厂的老板也参与其中,她们想逃,不仅要过值班人员这关,还要躲过摄像头,这很难;三则,最现实的问题,她们每天被喂的饭菜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命消耗,远远没有逃跑的体力。 在被关在仓库的第十个晚上,她们被扔进面包车后备箱中。过了三四个小时后,面包车停下。她们被扛下车,颠簸了十多分钟才被放下来。 在看守解开捆住她们手脚的绳子,摘了眼布和封住嘴的胶布后,她们才发觉她们被关在一间类似牢房的房间——三个微型摄像头在三个角落,没装微型摄像头的角落里是没有隔间的卫生间。靠墙,大通铺,十五个床位,十三个少女。她们刚被关进来,看门人发给她们一人一套换洗的衣物。 白茶和贺我意佯装没有发现摄像头,忍着被羞辱的感觉进行日常作息。在这里,一日三餐虽有保证,却因为两人看起来懦弱胆怯,总有人抢她们的饭菜,以至于两人一直没有吃饱。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她们被二十三个带着面具的看守赶去隔壁房间。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带着变声器告诉她们,她们中有人不听话,想逃跑,现在要惩罚她们。 惩罚的意思是在她们当中随便抓出一个人来,让她们现场观看轮/奸少女的成人教育片。一整天,那个受惩罚的女生被一群男人折腾得快死了。她们震惊,害怕,发疯似的嘶喊,最后呕吐,麻木的缩在角落里相互取暖,直到晚上,女人让看守把她们带回房间。 晚上睡觉时,贺我意小声问白茶该怎么办,问为什么会这样的酷刑,他们想把她们怎么办,她说她想回家。说着说着,在听到其他女孩儿的哭声后,她也哭出来了。 白茶告诉她,受惩罚的必定是和她们抢饭吃的那几个,因为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他们想杀鸡儆猴,想让我们崩溃,想让我们歇了逃跑的心思。 她告诉贺我意,不要害怕,因为有她在。她说,她们的家人会找到她们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后,房间里只剩八人,惩罚结束,她们继续被囚禁。 又三天,在十三个看守的监视下,她们被带出去。 白茶和贺我意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地下室,对半分,一边是车库,一边是囚禁她们的两间房。 她们被带上一楼,又被推上二楼。两人一间房。因为她俩懦弱老实,分在了一起。 房间是密封的,连窗子都没有,像极了地下室里的那两个房间,毫无隐私可言。一楼也是整体密封的,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整日关闭的正门,根本看不到外界环境。 看管严密,看守全都戴着面具,平日里完全不说话。就算接电话,也是出大门接,她们听不到一点消息。 又是十天。在这十天里,白天,她们维持着往常作息,晚上,她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商量逃跑计划。这期间,有两个房间里的四个女孩儿被扛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十一天中午,看守在给她们的饭菜里加安眠药,等她们吃完,见她们昏睡后,她们被看守扛出去,放进了车里。 原先,根据那四个女孩儿的情况,白茶曾提醒过贺我意注意饭菜。但很不妙,在看守面前,贺我意和白茶只能吃完全部的饭菜。 白茶体质特殊,且自幼接受训练,意志力无比强大,区区催眠药奈她不何。但贺我意却完全抵制不住药力,吃完饭菜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彻底陷入昏睡。 假睡的白茶发现她的左右各有一名看守,还有一名看守专门负责开车。在转弯时,她敏锐发现前后都有几辆车保持着一定车距,想来是他们要把她们一起送去某个地方。 车子行驶了约一个多小时进入上海市,那时,白茶平静的内心骤然升出一股愤怒的情绪。 不是愤怒于灯下黑,而是愤怒于那人不值得他为他的家族再付出心血。 红绿灯口,红灯停车,前后九辆车相继停下。假意昏睡的白茶出其不意,打到右边的看守后拿走他腰间的匕首,立即下车,趁看守还没有有效应变之际,撬开了后面一辆轿车的车门,把贺我意拖下车。 看似简单的过程,白茶面临的是看守的凌厉反击以及她比看守更加凌厉的攻势。 众多路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斗殴都选择下车逃离,打电话报警,这也导致另外两辆车见势不妙,直接改道,趁乱逃跑,只剩下押送白茶和贺我意这两辆车的看守来抓她们。 因为贺我意仍在昏迷,难以把她带走,而人群纷纷躲避,没人敢上来帮忙,白茶只能选择就地和六个看守对抗。 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抢走看守身上一把我国严禁的管制刀具,比那六个看守更加狠辣,几乎招招致命,折断了六个看守的胳膊或者小腿。 现场的路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惧更深。以至于左小腿和左胳膊受伤的白茶在打算报警时,周围的人都呈现出防御姿态,三言两嘴的说报警了,警告她站在那里,不准走动,一直等到警察赶到。而昏迷的贺我意则被好心的路人安置在一旁,由一个女人照顾着。 白茶嗤笑,依言照做。在这期间,有路人想把贺我意送去医院,被白茶拒绝。双方僵持不下时,有大胆的路人指责白茶心狠手辣,白茶懒得理,拿着染血的匕首逼迫众人后退,把贺我意抢到身边。 因为她这一举动,胆小点的路人纷纷离开,只剩下几个路人一直和白茶对峙着。 警察到来后,现场的人都被要求去警局做笔录。 2014年4月25号,上海市晴空万里,白茶在警局被问询,贺我意则被她固执的放在自己身边。白茶交待着被绑架后遭遇的始末,有那么一刻,看着态度不甚友好的问询警官,她以为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然而,问询快结束时,那位警官离开,十几分钟后,神色复杂的回来,语气里充满了对她的厌恶,“上面说,立即放了你们,对你们的事不予追究。” “为什么要放?” “所长特意打电话。他说,上面的人说了,不要被你们的外表欺骗。你们很擅长撒谎,告诉我们不要对你们的话信以为真。而且,上面的命令,我们不得不听从。更何况,你态度也不好。”指的是不服从警察命令,强行把人扣在身边的行为。 白茶冷笑,指着昏睡的贺我意说:“不,我庆幸把她放在了自己身边。” “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烦。无可救药。”警官恼怒,想要离开。 “哦。既然都这样了,我想见你们所长一面。行吧?” 警官对她的厌恶更深,狠狠瞪了她一眼才出去,挺着啤酒肚的所长进来。 随后,被没收了匕首的白茶抄起一支笔,袭警——她动作很快,在所长刚刚坐下时就起身,直接跳上桌子拿手勒住所长的脖子,拿起笔筒里的圆珠笔,用笔尖顶着所长的脖子——她的左小腿也二次受伤,骨裂。 袭警的后果很严重,十分严重,严重到派出所里的无关人员都被撤离,相关警察都在审讯室外盯着白茶三人的举动,怒气冲冲的斥责白茶,命令她放开所长。 白茶嗤笑一声后把笔尖抵进所长的脖子里。外面的警官立时愤怒,大声斥责白茶,严厉警告她这件事的严重后果。 废话太多,白茶听了不耐烦,拔出笔尖又插了进去,带着血。 所长的哀嚎回荡在派出所内,终于有人冷静下来,开始和白茶谈判。 外面的人说着条件,里面的白茶仍每隔半小时就把笔尖插进所长脖子里一次。 现场的氛围凝滞至极,以至于白茶和贺我意所谓的监护人来警局接人时,还被民警拉来劝说白茶。 那几人面色难堪,又怕漏出破绽,只能硬着头皮上,还没说几句,白茶就折断了所长的左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如此,一直耗到次日凌晨,贺我意苏醒。期间,审讯室外多了几位持枪的特警。谈判专家到来,试图和她沟通,都在她做出再一次用力把笔尖插进所长的脖子里的动作后结束。 是谁说的,经历了生死的人会淡然,看惯了生死的人会冷漠。那为什么,她现在还会愤怒? 是因为她还活着吧?因为活着,喜怒哀乐,所以,她也会愤怒。而因为自持身份,她也懒得和他们说话,有恃无恐的等人前来。 所以,她不知道,贺我意在那时醒来,许多画面如潮水般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被绑架,她逃跑,被抓回去暴打; 她在高速路上跳车,向路过的车辆寻求帮助,他们置之不理,她被再次抓回去; 她被关在一家工厂里的不知名地方,被欺辱; 她被关在住着十二个少女的屋子里,试图逃跑,被轮/奸; 她被卖进深山,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做媳妇,她逃跑,却被村民抓了回去;过了一段时间,她又逃跑,跑到当地派出所,报完警,在做笔录呢,那个男人气冲冲的跑进来,把她拖回去了——民警没有理会她的请求。 她放弃了,心想: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如此恶意满满。 她放弃了,放弃了三年,每天忍受着男人对她的毒打与欺辱,数次怀孕,又数次让自己流产,最后导致她无法生育——男人想让她生个孩子,而她不想。 直到第三年,她蓬头垢面的被关在猪圈里的第八个月,她见到了周南风——这个胡子拉渣,颧骨颇高的高瘦青年,像个乞丐一样,来到她面前,对她说:“对不起,阿意,我带你回家。” 那时,她已经无法说话——她的嗓子因为长期的声嘶力竭已经被喊哑了。 她不肯走,因为她现在低贱、肮脏,不配回到那个家。 周南风坚持,每天夜里都偷偷摸摸的到猪圈里来,小声和她说着这五年里发生的事。 他说大嫂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叫贺之源,今年都快四岁了,他说二哥在两年前结婚了,二嫂叫白茶,是个游记记者,他说二哥越来越阴沉了,他说他一直在找她,一直都在找她…… 最后,他说:“阿意,跟我一起回家吧。” 贺我意不知道这些记忆来自哪里,但在回忆结束后她却流泪满面。那种亲身经历似的感觉让她痛苦难挡,难以呼吸。 她看着审讯室外的人,泪雨滂沱,“小茶儿,你会带我回家吗?” 在那一刻,白茶摸了摸她的头,眼里全是怜惜,“当然!让他们打电话。” “好啊……那我让他们打给周南风,好不好?”贺我意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无法抑制,也不想克制。 2014年4月26号,凌晨一点,贺我意要求打一通电话。谈判专家拿来手机,按照她的要求输入电话号码,开了免提。 电话铃只响了不到三声,就有一个年轻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异常疲惫的声音传来,“谁?” “周南风,是我啊。”听到久违的声音,贺我意泪如雨下,失声大吼,“你快来接我回家……” 2014年4月27号,凌晨两点,发泄完悲伤的贺我意昏昏沉沉的靠在白茶的肩上睡着了。在贺我意睡着后,白茶仍每隔半小时对所长施虐一次。 谈判专家不解,“我们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 “你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专家。” 专家皱眉,“但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做的事正给你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你可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好在我善良。”白茶微微一笑,无端的让外面的所有人心中发寒。 冷静的疯子最可怕。 2014年4月27日,凌晨两点一十五,派出所迎来一批持枪军人,他们穿着特警黑衣,臂章上贴着无根铁兰的徽章,动作敏捷迅速,不由分说的控制了所有人。 为首的队长看起来年轻英俊,但作风异常凌厉。他走进审讯室,对白茶敬礼,“大小姐,我们来接您回家。” “忘瑕,先回去,我要带我意回家。”白茶如是说。 白忘瑕得令,派出一名队员乔装打扮留下来,带着其他人迅速撤离。随后,警局的监控迅速恢复正常。 次日一早,周贺两家人来到上海。 在充斥着荒唐的审讯室里,贺我意终于见到了满心急切寻找她的家人。 贺我意躺在医院里昏睡了两天才醒。醒来后,她抗拒除家人和白茶外的任何人触碰她。 白茶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左手臂划伤了一大条口子,身上的挨打痕迹有十多处,在床上睡了四五天才醒来。和贺我意相比,白茶除皮肉伤严重些外,心理十分健康。但熟悉她的老白却发现,大小姐对于非礼节性的触碰显得很不耐。 事后,他们回到重庆。贺伯母他们本想让贺我意休学一年,却被她拒绝,执意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后就去上学。为此,周南风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而白茶,仍是入院治疗。 在她们休养的这一个月里,重庆警方联合上海警方,打击了一个全国性的跨省跨区人口贩卖组织。 回想起她们这段经历,杨祁臻眸色一暗。天道公平,总得有人为之付出代价才行。更何况,那群人还累及了无辜者。 杨祁臻面带歉意,看向白茶,语气诚恳,指着食盒道:“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北京了。以后还想吃这个的话,打电话给我。我寄给你。” 因为体质特殊,白茶住院后终日昏睡,胃口大失,鲜少进食。老白虽说习惯了,也难免心中忧虑。周贺两家长辈知道后也大为惊骇,变着法的给白茶送吃食,也让他做一些送过来。 杨祁臻也完全没想到小姑娘爱吃他做的苏式糕点。虽说每次只吃四五片,但能吃进东西就好。自此,杨祁臻每隔两三天就会换着花样的给她做糕点带来医院。 如今,这是第四次了。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贺我意出事,他请了长达两个月的假,阿远的研究因为他的缺席,进展缓慢。为了不耽误阿远的进展,他得回研究院了。但对于这个小姑娘,他又想能弥补就尽可能的多的弥补一点。 “很麻烦吧?”白茶思索片刻后问。 “不会。”杨祁臻摇头,“这很见外。” 白茶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也就大方点头了,“那以后我想吃了,就给你发消息。” 杨祁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