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做给胖橘的早膳是鱼羹,可能因为这次用的是大鱼,厨子便给鱼肉去了腥味。
燕珂瞧出胖橘今天似乎有些闹脾气,她蹲到猫窝前去哄胖橘吃饭,“豆豆,吃饭了,吃完饭我们玩绒球好不好?”
燕珂在人前鲜少露出那样明媚又宠溺的笑,许是仰视的缘故,朝莲觉得她那个笑太耀眼了些,愣愣看了好久。
腹中也确实饥饿,朝莲高贵冷艳抬起爪子从猫窝里爬出来,奈何它之前后腿受了伤,眼下还没好彻底,一个不慎被窝沿绊倒,因为太圆润还滚了一圈,肚皮朝上。
朝莲只想用尾巴盖住脸,装作原地去世。
都怪这只猫吃太胖了!
燕珂瞧着这一幕没忍住笑出声来,把小胖橘拎到猫碗旁后,就吩咐云雀一同出门。
时辰已经不早了,她还得去前厅会客。
雪下了一夜,在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燕珂喜欢看雪,所以荆姨特意没让下人们打扫内院的积雪。
云雀怕胖橘又跑了,跟燕珂一道出门时就把房门关上了。
朝莲吃了几口鱼羹垫垫肚子后,觉得自己还是跟过去看看。
燕珂父母皆不在京中,她若是叫那些登徒浪子花言巧语给骗了怎么办。自己好歹是她师叔,作为长辈,自该给她把把关。
房门掩得太紧刨不开,他注意到一旁的轩窗,跑过去跳上窗户,用脑袋顶开了窗叶,可惜用力过猛,自己也跟着摔了出去,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坑。
朝莲爬起来抖了抖满身的碎雪,留下一地梅花爪印往前厅去。
***
燕珂走进前厅的时候,就见一个穿宝蓝色玄纹直裰的青年负手背对大门站着。
他正出神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千山苍柏图,衣襟上的玄纹用的是暗绣,在雪光里若隐若现,身量修长,面相却一点也不像个武将世家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清秀斯文得好似个书生,只不过眉眼间又带了几分玩世不恭。
荆姨咳嗽了两声,他才回过头来,对着燕珂拱手做了个虚礼:“看这幅千山苍柏图看得入了神,竟不知郡主来了,失敬失敬。 ”
“小侯爷言重了。”燕珂走到坐到了主位上姿态随意坐下,一手支着头吩咐婢子:“给小侯爷上茶。”
看起来竟比段景砚还玩世不恭几分。
段景砚愣了愣,这跟他那日在大街上见到的燕珂判若两人。
屋中伺候的婢子上前给段景砚添了一盏茶,又恭恭敬敬退下。
段景砚没动茶杯,问:“这幅千山苍柏图可是前朝画师张若之的真迹?”
燕珂抬眸,视线落到画上苍劲的松柏上,淡淡开口:“不知父王早年从哪儿寻来的,或许是真迹吧。”
段景砚眼角一抽,什么叫做“或许是真迹”,能挂在镇北王府会客前厅的,还能是赝品不成。
他低笑一声喝茶:“郡主是个有趣之人。”
满汴京城的人都知道段景砚离经叛道,从来都是他让别人不知道怎么接话,这还是头一回遇上让他不知如何作答的。
朝莲迈着小短腿走到门口时,就听见了段景砚最后这一句。
毛毛茸茸的小猫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男子说话怎这般轻浮,不稳重!
它两只前腿扒拉着门槛翻进去。
燕珂视线触及到那颗橙色的绒球,眸中才有了些许神色:“豆豆?”
云雀瞧见胖橘跑到了前厅来,也有些吃惊:“奴婢出门前关好了门窗的。”
待朝莲走近几分,燕珂作势要抱,朝莲本想躲开的,瞥到坐在一旁的段景砚,又收起爪子顺从让燕珂把它抱到了膝上。
“现在知道要乖了。”燕珂揉揉胖橘的脑袋,语气罕见的宠溺。
朝莲把两只前爪放在身前,端正坐着,虎视眈眈盯着一旁的段景砚,可惜因为长相太萌,没什么威慑力。
段景砚被一只小胖猫这么一瞬不瞬盯着,只得违心夸赞一句:“郡主的猫瞧着可真机灵。”
呵,这糟糕的搭讪话术!
朝莲一甩尾巴扭过头不看他。
段景砚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不然他怎么从一只猫身上看到了对自己的鄙视。
“喵——” 朝莲冲着燕珂叫了一声。
你好歹是燕明戈的女儿,出息点,别被汴京这些刀枪都提不动的公子哥儿花言巧语就给哄骗了!
他自认为是燕珂长辈,想提点燕珂,奈何现在口不能言,一开口就是奶声奶气的猫叫,仿佛是在撒娇。
朝莲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燕珂的确是以为胖橘在撒娇,她葱白的指尖轻轻梳理胖橘的毛发,指腹划过背脊,带起一片酥酥的痒意,朝莲条件反射性地想蹭蹭燕珂的手臂,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猫的本能,他死死忍住了。
燕珂回答段景砚之前的话:“淘气罢了,前几天还走丢了。”
段景砚若有所思:“是国师帮忙找回来的吧?”
一人一猫视线齐刷刷落到了段景砚身上,看得段景砚一愣。
燕珂眼中有疑惑:“小侯爷此话怎讲?”
段景砚台觉得自己眼花可能有点严重,因为他竟然从一只胖橘眼里看出几分杀气。
他尴尬咳嗽两声:“昨日小妹顽劣,骑我的马去马市,后来闯了祸将马卖给郡主,我本想找郡主把马买回来,走近道赶到府上,就瞧见国师抱了一只橘猫放门口。我看天色已晚,便先回去了,打算今日再来府上感谢郡主对小妹的搭救之恩,顺便向郡主讨个人情,带飞云回去。”
朝莲一张毛茸茸的小脸格外严肃,偷偷拿眼觑燕珂。
但燕珂眼帘半睡,过分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胖橘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笑笑:“想来是师叔得知我丢了猫,碰巧捡到了,这才送到府上的。”
她这说辞大大方方,朝莲本该高兴,可是莫名,心头那股烦闷却更重了些。
他从燕珂怀里挣出去,蹲坐到了一旁摆放茶盏的小几上。
国师跟燕家的渊源大半个朝堂的人都知道。
朝莲虽只比燕珂大了四岁,他父亲却是当年传授燕珂父亲武艺的师父,因此燕珂得照辈分喊他一声师叔。
段景砚回想起昨日朝莲把猫放到燕府门口就走的举动,还是琢磨出一点反常来。
莫非国师府跟燕家的关系大不如前?
他伸手准备拿自己的茶杯,蹲坐在矮几上的胖橘瞧见了,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虎着脸把他的杯子推下了小几。
“砰”的一声,茶杯摔碎在地上,茶水也溅了一地。
有一瞬间段景砚觉得这猫是成精了不成?
燕珂扭头见胖橘又闯了祸,喝道:“豆豆,别胡闹。”
朝莲收回爪爪,端端正正坐在小几上,显得格外乖巧。
段景砚昧着良心夸赞:“郡主的猫真活泼。”
“让小侯爷见笑了。”燕珂把胖橘逮回自己怀里,开门见山道:“昨日令妹说怕侯爷发怒杀了那马,让我买下来。我瞧着是匹好马,不忍它被杀才买了。却不知那马是小侯爷的,实在是惭愧。如今马就在马厩里,我这叫人送还给小侯爷。”
段景砚一听燕珂要还他马,就有些坐不住了:“郡主昨日派人来府上说,飞云口吐白沫,不知现在怎样了?”
“府上的马夫说是误食了羊踯躅,不过好在分量不多。”燕珂道。
段景砚可意识到自己前后态度变化太明显了些,他咳嗽两声道:“多谢郡主成人之美。我跟马市老板有几分交情,等马市那边有好马了,我一定亲自挑选一匹良驹给郡主送来。”
等段景砚看到飞云,匆匆跟燕珂再次道谢后,牵着马就跑了,仿佛是生怕燕珂反悔不把马还给他一般。
云雀瞧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我怎么觉着……这小侯爷来咱府上,就是为了他那匹马?”
燕珂凉凉扫她一样:“不然你以为他是为何而来?”
云雀赶紧摇摇头,她没敢说,她以为这定南侯府的小侯爷,是为了她们郡主而来的。
果然这小侯爷过了弱冠之年却还没定下亲事,是大有原因的啊。
云雀心中所想,燕珂自是不知,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戳着胖橘的脑袋:“你前几天是跑国师府去了?”
朝莲身形微僵,装傻充愣叫了一声。
“以后听话些,别去国师府了,师叔憎恶我,大抵也不愿看到你去他府上的。”燕珂说这话时语气平静至极。
朝莲眸色微沉。
她竟是以为自己憎恶她么?
或许……他那日是过分了些。
外边雪下得更大了些,燕珂抱着胖橘回房,云雀本想撑伞,被燕珂拒绝了。
她没披防寒的大氅,直接抱着胖橘走进了风雪里,一朵雪花落在燕珂眼角,融化后带着些水渍,仿佛是刚哭过一般。
“西北那边的雪应该下得更大些。”她低声呢喃。
留在她身后的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在雪地莫名显出几分寂寥。
*
回房后燕珂便在软榻上看书,朝莲没兴趣玩燕珂给她的铃铛线球,懒洋洋趴在燕珂腿上。
燕珂看书,他便时不时的偷偷看她。
“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云雀没在屋内伺候,燕珂把胖橘放到软榻上,起身亲自去打开窗叶。
站在窗台上的海东青这次稳住了身形,没有像上次一样摔下来。
燕珂注意到海东青抬起了装有金属信筒的脚,她取出里面的信纸后,海东青才放下脚,飞进了屋中。
燕珂站在窗前看镇北王妃寄给她的信,脸色十分难看。
朝莲本来也注视着燕珂那边的,直到海东青突然充满敌意啄了他一口。
“喵——”朝莲本能的炸开了浑身的毛。
这只蠢鸟!争宠争到他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