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车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我回过头,继续朝前走去。 江聿骑着车上来,在我旁边和我并排。 他放慢了速度,车轮慢慢地碾过灰白色的水泥地。 我心里烦躁得紧,故意加快了脚步。 他也跟着上来。 就这么来回几次后,我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朝他大喊了一声—— “你够了没有?!” 我看到他也慢慢地停了下来,似乎也意识到我的声音不太对,愣了一秒,却还是挑了挑眉: “这路你家造的啊。” 声音不轻不响,却正好砸在我凹陷进去的心里。 我强忍着眼泪,声音因忍耐而微微颤抖。 “对,不是我家造的,我没有理由说你,都是我的错。” 在说出“错”字的时候,我已经快控制不住发抖起来。趁眼泪还没流下,我一股脑地往前走。 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了。 心里的敏感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刻不停地往外蹿脱着。 我边走边大口大口地呼气,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身体里那股被榨干的感觉。 “喂。” 我听见江聿在喊我,可我好害怕,害怕被人看见我这副狼狈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在这时候来看我。 我的脚步加快起来,我听到他下车的声音,也许因为没停稳,车子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他跑上来,男生的步子又快又稳,没两下就闯到了我的前面。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却没办法静静地看着他。 泪水无声地把我的脸庞打湿,我的五官因剧烈的抽泣而扭曲在一起。 上下起伏的胸膛把我最后一点伪装也撕扯得支离破碎,我再也装不下去,就这么无声地哭着。 我的嘴巴微微张着,形成一个异常难看的弧度,有咸咸的液体流进口腔里。 时间好像静止,除了我那还在一颗颗汹涌扑出的眼泪,暴露了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悲伤而停止运转。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即使没有泪水也能给他的瞳孔镀上一层好看的光泽。 他居高临上地看着我,许久,我听见他没有波澜的语气。 “你哭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他,却因为力气太小,反倒让自己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我一把,却在一半的位置又停下,悬在空中。 我顾不及站稳,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 我按住脑袋,慌张促使我不假思索地对他吼出:“你能不能别管我!” 喊完后,我愣住。 眨眼间,我看见他楞了一下。 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想也没想,在撞了一下他后,慌慌张张地向前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停下脚步。 我回头看了看,他没有追上来。 好久,我听见有链条滚动的声音。 他重新骑上了车,从我身边经过,却没再看我一眼。 一直到他骑出巷子,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我苦笑了下,真好。 没有人能看见了。 漫长的黑暗让我的理智从冲动中稍稍回来了一些,在重新听到心跳规律整齐的跳动后,我有些后悔,后悔刚才不太礼貌的举动。 原来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我连最擅长的礼貌也做不到了。 所有的悲伤都会有尽头。在看到巷子口透出的光亮时,我的这次悲伤也已经结束了。 在确认自己的仪表没有问题不会被姑姑怀疑后,我脚步轻轻地从巷子口出来。 我转过身,朝着那明亮的光源处走去。 幻想过很多种走出巷子后的场景。 或许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枯叶缓缓落地。 又或许是万家灯火下,只有卖烤红薯的老爷爷等着我,期盼做成今天的最后一桩生意。 但绝对没有幻想过,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我停下脚步,看着路灯下的少年。 灯光下,少年一直以来冰冷的面庞被照得暖洋洋的,有些微长的刘海被夜风吹得扬起又飘下。 他一只脚撑在地上,身子斜斜地靠着和他一样有些帅气的车身。 他的脚轻点着水泥地,一下,一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很有规律地数着。 他偏过头,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出来的方向。 看到我出来后,他点着水泥地的左脚忽然停下。 我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他却忽然回过头。 暖光下,他俊逸的侧脸半隐半现,我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勾唇一笑。 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柔和。 记不住之后的表情,只记得十来度的夜晚,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没那么凉快。 * 二中后门和隔壁私立初中之间有一条很老的巷子,人们叫它“孟家湾”。 孟家湾的尽头有一家小店,里面经营着学生最喜欢吃的零食,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两校的学生得益于中午可以外出吃饭的优惠条例,经常在饭后来小卖部淘点东西解馋。 一来二往的,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了男生女生最喜欢结伴而来的地方,也成了最最容易和其他班的熟人“偶遇”的地方。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样的场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对方用“熟人”相称。 时影被她学生会的学姐拉去请喝东西了,留下我尴尬地和冰柜对面的人四目相对。 我不动,他也不动。 最终还是他先忍不住,笑了声—— “看这么久,不认识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从冰棍里掏出一根冷饮,在等了几秒没等到我的反应后,突然自嘲地笑了下。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有点无奈的声音: “没良心的小东西。” 没能看见他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扯着嘴角的模样。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有些过于亲昵的语气让我的耳根有点点发痒。 我不由又想起那天晚上。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那晚的遇见就好像一个意外。 先不说他看见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尴尬…… 就是我莫名其妙对他发火的事情……也很尴尬。 虽然是他运气不好自己撞在我的枪口上,但好歹他还算有点良知没有趁机嘲笑挖苦讽刺我一波什么的…… 从这点来说——确实是我不对。 要是不道个歉,反倒像我小家子气似的。 …… 真是头大。 “江聿。” 我叫住他。 他拿着冰棍的背影顿了下,转过头,好看的眉轻轻挑起,似乎在问: 有事? 我捏了捏拳头:“那天晚上……对不起。” 哎,低个头就低个头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他闻言,站到我的跟前,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语气带着玩味:“对不起什么?” 我想了想,憋出几个字:“不该对你发火。” 似乎很满意我低眉顺眼的模样,他轻笑了两声:“我可是伤心了很久,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嗳嗳嗳我就知道!居然忘了他还有得寸进尺这个毛病! 我抬起头:“那你想怎么样?” 他看着我,脸都快乐成一朵桃花了。 刚想骂他毛病,他却突然拿手上的冰棍贴我脸:“请我吃冰激凌。” 我被突如其来的冰凉感刺激得哆嗦,狠狠瞪正笑得猖狂的罪魁祸首。 “知道啦。” 我去柜台结账,他在后面追着问:“你怎么不吃?女孩子不都喜欢吃?” 我掏着零钱:“那你知不知道,女孩子还有种叫作生理期的东西。” 他拆着包装的手停了下,再继续拆的时候忍不住低笑了两下。 过了会儿,他又开口。 “所以你那天为什么在那儿?”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那天是哪天,我一边走到门口去看时影回来了没有,一边敷衍地回答他:“我住那儿啊。” 他好像又去柜台买了点什么东西,声音有点远。 “你住森裕?” “不然呢?” 我左右张望,在没看到时影的影子后,失望地走回店里。 正好他叼着冰棒朝我这边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秒,一盒方方正正的东西被塞到我的怀里。 他笑着眨了下眼睛:“回送你的,不用谢。”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店里。 我低头一看,盒子上几个黑色大字清晰醒目—— 月月舒牌痛经宝颗粒。 ——顿时就很有把盒子砸他头上的冲动了。 在不能如愿砸他一顿舒缓怒气的情况下,我只好跑到柜台找老板娘理论。 “大娘!你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卖给男同学呢!他瞧着就没安好心啊!” 四十几岁的老板娘慈眉善目,边看韩剧边笑呵呵地跟我解释: “他跟我说他是买给他女朋友的啊,我一看,他长得这么帅,有女朋友也很正常嘛——” “……” “他把这个给你了啊,你就是他女朋友?” “不不不不不才不是!”我被吓得不轻,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大娘“呵呵”地笑了两声:“不是就是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她指了指屏幕,“韩剧里都这么演。” “……” 最后在我无力的眼神中,我告诫大娘:“大娘,你看韩剧里,长得帅的,哪个没糟蹋过几个小姑娘。咱以后,千万别卖给他了哈。” …… 回教室的路上,时影看我做贼似的抱着一盒东西东张西望,皱了皱眉头:“你抱着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我很配合地“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 “月月舒牌……” 我还没说完,时影嫌弃地推开我的头:“……你那个来了?没见你痛啊?” “还没来呢,还有几天。” 她更嫌弃了:“还没来你买它干嘛?” 我冷笑一声:“呵,有人送的,变/态吧?” 时影难以置信地“啧啧”了两声,点头以示赞同:“变/态。” 她碰了碰我手臂:“谁送的?男的女的?” 我笑得更冷了:“这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 “是啊,你还夸他。” “夸他?!不可能,我不夸这么变/态的人。” 我看了眼时影,她紧绷的小脸异常严肃,仿佛那个夸天夸地夸江聿的人真不是她。 最后在我威严的注视下,她有些顶不住压力,心虚地问:“我真夸过?……嗳你就别绕弯子了快告诉我啊那人是谁?” 我神色有些复杂地“呵呵”了两声:“那人就是曾经被你央求着给我开小灶最后无情地破灭我的梦想顺带嘲讽了我一下我那从不过五十的小学生物理的二中高岭一枝花,姓江单名一个聿。”我斜着眼看她,“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 “……” “讲真,小学生不学物理。如果学的话,你可能连小学生物理都称不上了。” 我抬起手就是啪啪两下:“会不会抓重点了?再说……”我白了她一眼,“物理好很了不起哦,你们物理好的是不是都这么讨人厌?” 时影叉着腰控诉:“你这是对物理有偏见。” “我次次都考三十几要是还没对它有点偏见那我就是傻子。” “别自暴自弃。”时影语重心长地摸摸我头,“姐姐相信你,下次四十分绝对没有问题。”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往这方面歪,但在我一记凛冽的眼神杀后,时影终于想起了正题。 “所以你跟聿哥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看不出来吗?”我晃了晃手中的痛经宝颗粒,语气颇为不屑,“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关系。” “别装了,送老鼠药那叫不共戴天,送痛经宝那叫蜜里调油。” 我肌肉抽搐了一下:“要不送你,让你也感受感受蜜里调油的滋味?” “别,我怕聿哥打我。” “在你说他变/态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打你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她面不改色,“……再说,长得帅的人,变/态点怎么了,看他们变/态也是种享受。” 我:“……” 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