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叔和黑面一直在攀谈,声音时断时续,我只能听到个大概。 眼下正值葡萄成熟季,姥爷和姥姥在后山带着学生搞测试,再加上采摘区的生意红火,董叔忙得脚不沾地。 “有没有增加人手?” “八月份的时候,以前在这里实习过的三个学生决定留下,我给他们办理了正式入职。” 我脑中回荡着“三个学生决定留下”几个字,回头看他。 董叔大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琢磨什么呢,放心吧,园里目前不缺人手了,吴老师不会再难为你。” “你不早说。”我松了一口气,“刚才看到停车场满满当当的车辆,真怕被老头儿强行留下打扫客房。” 黑面也笑,“我也看出来了,园里的生意确实好。” “今年游客爆满,利润有所提升,雇人倒不是大问题。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交通不便,前几天,学校帮忙去联系了公交公司,要是能解决学生和游客的通行问题,以后发展会更好。” 董叔谈起葡萄园,一天一夜停不下来。 我问事儿先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董叔打量着他,“我以前就听说过你,小赵也对你赞不绝口,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事儿先生淡淡一笑,“您过奖了。” 同事们三三两两走到长廊下的阴凉处坐下,条凳由厚厚的枣树原木制成,坐起来不凉,空气中弥漫着葡萄和瓜果的清香甜腻。 李妍妍拉着康威跑去附近拍照。 我看着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果真是一对璧人。 两名服务员端上来了一只大木桶及一摞纸杯,从木桶里舀出葡萄汁,倒入一次性纸杯,挨个摆放在木桌上。 董叔取了两杯,递给事儿先生和黑面,“这是今年新产的美人指,也是吴老师的专利之一,早上才摘,半个小时前现榨出来的,尝尝?” 坐了一上午的大巴,大家本都有些倦意,此时又都来了精神,纷纷凑上前来,每人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好甜啊。” “好好喝。” “上回赵教授让你回村种田,我一直很好奇。”小路师兄打趣我,“原来你竟是种葡萄的富三代!” 董叔笑着解释,“她哪里算是富三代,这家园子亏损了将近二十年,直到今年才微微有了起色。”又对我说,“我刚才给吴老师通过电话,听那意思,他的气还没消干净呢,你待会见了,好好哄哄他。” 事儿先生轻声问我,“吴教授喜欢什么?”又有些为难,“今天恐怕来不及了。” 我想了想,给出最佳答案,“我姥爷这辈子,就只喜欢葡萄。” 事儿先生:“.......” 黑面用手指弹着纸杯,“紧张了?” “吴老师很好相处的,你不用紧张。”董叔咳了咳,“对了,你抗不抗揍?” 事儿先生:“......?” “舒总的体力不错,倒不至于两鞭子抽晕。”黑面蹙眉,“只是.......这个季节的葡萄藤最为结实,打起人来确实疼得紧。你那里有备药膏吧?” 董叔象征性地揉了揉臀部,“每年都得挨上几鞭子,当然有备用药。” 事儿先生:“......?” 我气死了,“你们两个差不多行了,不要故意吓唬他!” “呦!小丫头胳膊肘朝外拐,亏我在电话里帮你说好话。偷偷摸摸谈了男朋友,终身大事都敢瞒着。咱俩打个赌,吴老师不抽死你们俩,算我输!”董叔威胁我,“园子的厨师一直不够用,要价还高,你信不信,我能让吴老师把你留在园子炖鱼,一天炖三十锅,累不死你。” 我挽住事儿先生的胳膊,“你别理他,也别害怕。我告诉你,挨鞭子这事我都有经验了,他打你的时候,你千万别躲,也别嚷嚷,他打几下也就消气了,你要是又躲又喊的,他气劲儿一上来,手里就没轻没重的。不过你毕竟是男人,皮糙肉厚的,我都能忍,你也能忍的。” 事儿先生:“......” 过了半分钟。 我们终于破功,一齐哈哈大笑。 事儿先生俊脸一绿,“你们诈我?” “为了让你放松一下嘛。” “年纪轻轻的,天天绷着个脸,跟谁欠你八百万似的,我看着都累。” “开个玩笑而已,既然是出来玩,当然就要玩得痛快!” 事儿先生:“.......”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葡萄汁,亲自喂到嘴边,“你不是最喜欢甜食么,再喝一杯吧。美人指是吴老师的心血,一般游客根本喝不上。” 他盯着纸杯看了几秒,自己也笑了。 小伙伴们在葡萄架下吃午餐,情绪激昂。 “菜不够就再加,葡萄汁管饱,大家尽情喝。”董叔尽到地主之谊,“吃完饭之后,你们先午休,等到下午,太阳不那么晒了,可以去钓鱼,园区里刚建了很大的鱼池,但是游客比较多,体验不一定太好。也可以去爬山,山路很缓,漫山遍野都种着葡萄和果树,值得一看。明天一早,小易带你们去大棚里转转,想摘什么就摘什么,但凡是市面上卖的,我们这里都有的采。我们的产品不打农药,不用激素,拿回家用保鲜袋包好放在冰箱里,最多能存放一周。” 李妍妍拉着康威和小路师兄,埋头商量了一番。 餐后,李妍妍开始分配房间。 我对事儿先生说,“我住宿舍,不和你们一起了。” 事儿先生拎起我的行李箱,“我送你过去。” 我点点头,牵着饼干,带他前往员工区。 员工区位于葡萄园的西南一隅,距离游客居住的四合院有好长一段距离,沿途景观怡人,脚下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道路两旁种有各类果树,成熟的瓜果散发出各自香味。 我边走边向他介绍,“这地方原本只有很小的一片葡萄实验地,在我姥爷和董叔的努力下,现在整片山头都被承包下来了,农学院的所有学科都在这里建了研发基地,我姥爷总说,这辈子他可以没有我姥姥,可以没有我妈,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董叔。” 事儿先生说,“董经理确实很了不起。” 我指着道路尽头的小屋,“那是我的房间。”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完全看不出来已经空了九个月。 事儿先生原地转了一圈,“......挺简朴的。” 可不是咋的。 这间宿舍,连闹闹都不曾来过。 原因无他——堪称刀耕火种。 论勤俭节约,我姥爷若称第二,园子里就没人敢称第一。 遥想当年,这里远离市区,不通网络,不通暖气,没有有线电视,也没有自来水,姥爷带着一众学生,顶着严寒酷暑,一熬数年。 如今,游客住宿区的条件是上去了,可员工区依旧是泥瓦墙面,水泥地面,夏天闷热,蚊虫众多,冬天更惨,还要亲自动手生炉子。 我这间宿舍,除了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单门衣柜,几只板凳。热水器是老式太阳能的,赶上阴天下雨,热水澡都洗不上。 我把行李箱放在水泥地上,“你也去休息一会儿,我下午去找你们。” 他一脸的不情愿,被我强行轰了出去。 午觉醒来,刚过下午三点。 我冲了个凉,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路溜达到事儿先生的房间。 李妍妍诚不欺我,他果真住在最贵的豪华套房里。想到价格,我不免心虚。 事儿先生头发湿淋淋的,“过来帮我吹头发。” 对于吹头发这件事,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对于他凑过来亲我这件事,我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这次又有些不一样。 缠绵缱倦,无休无止。 他温柔的时间有限,我一旦沉沦,便会迎来暴风骤雨,有时会疼到发麻。 再多的理论积淀也难敌一次实践,闹闹租来教学光盘没能发挥任何作用。 过了好一会儿,他翻身起来。 “又得洗澡了,你继续欠着我吧。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洗得很快。 这一次,我不肯帮他吹头发了,他自己拿毛巾胡乱擦了擦。 饼干精神头十足,摇着尾巴凑上前来。 我给它顺了顺毛,“想去钓鱼还是想去爬山?” “嗷呜呜呜。” 事儿先生很笃定,“它说想钓鱼。” 我:“.......” 鱼塘边上,董叔和黑面正坐在树下的草坪上,冲我们招手,“过来吃西瓜,刚从地里摘的。” 事儿先生拉着饼干,挨着他们坐下。 公司里的年轻人大多去爬山了,蹲在鱼塘边的熟人不多,包括康威和李妍妍。 康威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端着鱼竿在岸边装腔作势。 李妍妍贴着他,笑得像个傻大姐。 我上前打招呼:“嗨。” 康威头都没抬,“你还认识我?” 我拿脚轻轻踢他,“这不是一直没顾上理你吗?” 李妍妍不高兴了,“干嘛踢我男人。” 我问康威,“生气了?” 他发出不屑的鼻音,“嘁。” “你俩成了,不感谢我一下?” “嘁。” 我又踢了他一脚,“小心眼。” 李妍妍大怒,“哎哎哎,你咋又踢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