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择不跟着她去学校了,好像很忙的样子。
夜已深,招平安坐在院子的石阶前,望着院墙上方,心绪纷乱。
很久很久后,那抹白影终于出现,飘在墙头,她仰头凝视,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晚,她第一次仔细看这个跟了自己半年的鬼。
那时候的她没有现在心境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好奇和想帮助他,冥冥中有些东西变了,可谁也不敢去点破。
“阿择,我能跟你说说话吗?”招平安半低着眼帘,声音听不出急缓。
阿择淡淡一笑,“好啊。”微弯着的唇,苦楚浓得散不开。
“我......我......”招平安酝酿许久,开口几近艰难,“阿择......我......”她双手垂下紧攥着衣裙,指甲锋利地绞着棉纤维,陷进软肉里。
阿择向前行了两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仍是笑,眼里的光稀碎,“平安,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她迟迟不归,他出去找她,在纸扎铺外面都听到了。他以为等她睡着了再回去,装个傻,拖得一天便能多赚一天。
“呵呵呵......”他兀自笑出声来,笑自己痴心妄想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笑到声线嘶厉,笑到魂体震颤,笑到招平安的心口丝丝抽疼。
最后,他止了笑,卸了气力,像等一个判决,最后一口气都用来说这句话,“平安,我都听你的。”
招平安松了手,用力地闭了闭眼,深呼吸深呼吸......可氧气进不到肺管子里啊!
她一个劲地摇头,不出声,不敢去窥视隔着的最后一道纸墙。
“你让我说是吗?”阿择似稳了气息,平静得像是叙述起别人的事,“是啊,我开始留恋人间了,我不想投生,不想做个好鬼,不想去回忆以前的事......”
他倒抽一口气,将话沉到心底:我不想离开平安,我想要年年月月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即便是个旁观者,即便没有未来,即便魂飞魄散......
招平安胸口窒息般,喉咙就剩个窄口子,她呼吸不了!
她怎么说,要如何说,凭什么阿择必须得照着自己的意思来做。她算什么!她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她怎么能去抉择别人的路。
当最后一根神经崩扯时,谁也不愿做先放手的人,因为伤害到的将是对方。
沉默有时比任何冷漠的钢尖都伤人无形。
阿择的魂体坚硬又柔软,柔软对着她,坚硬向着自己。他头破血流地冲破那道防线,摆在面前的珍宝美好到他不敢触碰,他往回逃窜,步步血印走到来时的路。
他好像又回不去了。
一片混沌,不知哪里是归途。
他抱住头,身陷囹圄。
阿择的魂体震荡着,前所未有的激状,阴气大盛,汩汩往外冒着寒气。
招平安努力憋着的泪慌乱滴落,她抱住他泛着黑气的魂体,试图安抚:“阿择!冷静!冷静下来好不好......阿择!”
阿择恍若未觉。
他飘荡于天地间,找不到一处安身,没有她,自由和囚笼无异。
为什么会没有她?
他大叫着,推开女孩烫人的手,软绵的触感快要将他烧出窟窿来!“你不要靠我这么近!你走开好不好?走啊!平安......我会忍不住的。”
他声哑凄厉,哀求道:“平安,不要离我这么近,我怕......我会再也忍不下去。”
招平安死死地抱紧他,侧脸已被泪打湿,他挣扎着,她力气要不够了。
她倔强地、死咬着牙不松手,脸埋在他胸前,泪水糊了一脸,刺痛。
“阿择......阿择......阿择......”她一遍遍喊着,戚戚哀怨。
哀世道,怨自己。
“阿择,你看看,我在陪着你呢......”
“阿择,我没有话说的,不说,我们不说啊......”
招平安唇瓣抖嗦,哭着恳求:“没有!你以为的那些都没有,你看看我,看看啊!求你了!”
“阿择,你醒醒啊!不能被怨气所操控!阿择......阿择!”
平安抱住他,让他冷静,他痛得要死,还记着雨夜那晚的疏离。鬼的衣服是不会湿的,但是阿择能感觉得到胸口那块湿黏炽热,慢慢地将眼前的混沌烧尽,燃烧抽带走许多热量。
他从没有感觉到那么冷,冷到齿关磕撞,冷到双脚麻痹,冷到脊背挺不起来。
阿择整个魂体向招平安倒去,她被压着半跪着地,被迫承受他的重量。他贪恋暖,大大的身子极力缩进小小的怀抱里,露出的脸也不例外,躲到光滑的肩颈中。
他愿意短暂地被囚在这个温软的怀抱中,不敢再奢望其他。
“平安......”
他声调喃喃,嗫嚅着的唇擦着她脖间的皮肤,都很轻。
“嗯。”招平安忍着他身上刺骨的冷,细声应,怕惊扰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阿择。
“我可以离你远远的,就像以前那样。”他马上又接着说:“你那次应承我的奖励,还作数吗?”
听着他有些孩子气的着急,她稳了稳呼吸,说:“作数。”
他缓了好久,要将痛苦全部吐出,“平安,除了你,没有人会跟我说话,询问我的想法。你别让我走,我没有地方去了,我都听你的,即使......即使是转世,转世也没事的......我保证,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行吗?”
她没有说话,沉默的时候像在凌迟着他,明明没有受伤,可魂体好痛,痛的时候记忆碎片又袭来,他快要被淹没掉。
“我只要这个奖励,行吗?”他哑声又问一遍,已经开始惧怕那个不确定。
招平安拍着他背,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
她也无力、迷惘,她一直独自前行着,沿途风景好坏她从不在意,她木然地向着目的地,她忽略自己的欲望,她生来就该如此。
可这个变数是阿择,他没有血肉,可他是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思想,他孤独迷茫,他像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她曾希冀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当隐藏起的脆弱剥丝抽茧,她甚至不敢想太深,她甚至会怨,她怕这十几年的坚持不值。
其实,阿择......我也怕,怕自己再也忍不下去。
良久......
“好。”
这一字落,阿择僵紧的魂体才得以松懈,招平安心中那根将要崩坏的弦,好似也得到了暂时的休养。
谁也不愿去想,失去张驰弹性的弦,迟早也是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