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辞灵科仪从沙山镇回来后,招平安身边多了一只鬼。
总是离她远远的,存在感明明低到不能再低,却常常在不经意间,回眸总能看到他的魂影。
一直到半年以后,这只鬼非但没有消失,连碰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多到招平安晚上起夜,看到他在墙头飘,几乎要忍不住跟他打个招呼,问声好。
有一晚,她做了噩梦,冷汗淋漓地从枕头底下拿出姑姑留给她的护身符,紧紧地按在胸口。
招家老宅镇煞驱邪布局巧妙,一般鬼物闯不进来。她心知这伴了十年的梦魇,实际是她的心魔。
她睡不着,坐在院子的石阶前,放空。
月色清清,冷光涎涎,还有那只鬼。
招平安仰起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年约20的少年,皮肤几近透明,脸色苍白得可怕。虽说鬼的皮肤都是惨白的,可他不同,更像一个缥缈的影子,即使显露魂体,也让人感觉到摇摇欲坠似的。
她丝毫不怀疑,或许风大一点,便能将这个魂体吹散。
收回目光,静静待了片刻。她转身回房,并未注意到那只鬼影的脚已经跨过围墙。
曲樟镇毗邻沙山镇和许阜镇,曲樟高中是附近几个城镇唯一的一所高中。按道理招平安的苦日子,不应该来得那么早。
高一的下半学期,她已经从惊诧中,渐渐去适应那随身多年的奴性。
九年义务的漏网之鱼,许阜镇那有钱的林家,林家里那个精神小伙林盛财,偏偏来了他外祖家上学。
以至于招平安这个孤僻,破相,不受新时代唯物主义少年所待见的神婆,从小学开始便受林盛财联合其他同学一起排挤。
升上高中的时候,她还庆幸过终于要摆脱这个人,可人家偏偏就不如她意。实在想不通,家里那么有钱他怎么不去城里上学。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招平安在食堂蒸架上找到自己的饭盒,去排队打菜。轮到她时,揭开盖子却看到一小坨灰色的烟灰。
她眼眸黯了黯,指尖用力地捏着盒盖。
食堂大妈敲着窗口玻璃,“诶!同学,要什么菜快说,后面还排队呢。”
招平安猛然回神,说着抱歉,将位置挪出来。身后响起细微的埋怨,还夹了些幸灾乐祸的笑声。
相比热闹的食堂,中午的操场很冷清。
她已经把沾了烟灰的米饭刮掉,还有一半是干净的。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塑料袋包裹着的几片豆干,那是邻居奶奶送她的自制小零食。
招平安不禁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怕食堂的素菜沾了油荤,就备了这些豆干。
茶叶香料腌制过的豆干,喷香劲道,咬一口再配上一大口米饭,完美!
好饿啊!
她吃得脸颊鼓鼓的。
不生气,那些个幼稚的小屁孩,只不过是不懂事的灵魂载体罢了。
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直到不锈钢饭盒空了。
一颗米粒也没剩下。
盖好饭盒放在身侧,没一会操场开始聚人,她起身回去教室。
所幸,她在三班,而林盛财伙同他那些朋友在四班。
招平安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寒假前最后一天上学,林盛财在学习委员那里截了自己的作业本,她难得生了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翻他抽屉里的外套,那里有一盒烟。
后来林盛财被学校通报批评,还喊了家长。
而她则过了一个躲躲藏藏,还算痛快的寒假。
高中即使走读按理也是要上晚自习的,招平安怕麻烦就写了申请。姑姑去世前交待她夜晚少出门,怕撞上恶鬼。
可笑吧,她一个神婆怎么会怕鬼。
不过,不可透漏天机,不可杀生的神婆,怕恶鬼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招平安脖子挂着出入证,保安大爷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挥挥手让她走。
刚走出校门口,后面传来急促呼喊的声音。
“喂!丑丫头!”
她步子微顿,快速地皱了下眉头,装作没听到走自己的路。
同样穿着校服,身子却比她高大强壮许多的人挡住了去路。
“怎么样?报应不爽吧!”林盛财视人威风赫赫。他面庭方正,浓眉金鱼眼,看起来凶狠,内里实则软趴趴的,如一条硅胶玩具蛇。
三两句难听的话,也就是些恶趣味而已,招平安很多时候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