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是县城里有名的商人,据说冯家跟省城的某位大人物拉上了关系,因此,在这小小的县城,却是颇有些脸面,生意做得很大,从粮铺,布庄,到酒楼,银楼,车马行,甚至据说县城里头的青楼赌坊,似乎都有冯家插了一脚。 因此,虽说那时候陆春林已经是秀才了,但是娶了冯家的女儿,算起来依旧可以算得上是高攀了。 冯氏是冯家家主第三个夫人的女儿,冯家家主财运极好,但是,似乎有些克妻,光是妻子就娶了三个,但是家里的通房小妾,外面的外室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不过,他最终也就是二女一子而已,长女是原配所出,直接就被冯家主送给了省城那位大人物做了小妾,次女便是嫁给锦书的继母了。传说,这位冯氏其实是个丫鬟爬床养的,但是第三个夫人一直没有生出孩子了,冯家主又不肯将儿子交给她养着,因此她便抚养了冯氏,充作亲生的。 不过这些也就是锦书偶然听说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那就不知道了。 冯氏是个极为厉害的,她颜色极好,虽说不懂什么学问,不过是粗粗认识几个字,却是从小学着打算盘的,因此,极为精明,更叫人意外的是,冯氏竟是个极为悭吝小气的人,钱财把得很紧,因此,到头来,陆春林也算是被她给把持住了。 寻常人家或许觉得,原配生下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回头直接拿了原配的嫁妆打发出去也就罢了,因此,明面上却是不好苛待,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问题是,冯氏不这么想,刘氏出门的时候,刘家还算不错,嫁妆虽说比不得冯氏,但是也是不少了,冯氏这等人,鹭鸶腿上尚且想要劈下点精肉的人,自然进门之后,就哄了陆春林,说是自个善于经营,将刘氏的嫁妆放到自个手里,日后也能钱生钱,省得白白浪费了。陆春林也觉得有道理,直接就交到了冯氏手上。 冯氏的确善于理财,这份嫁妆落到冯氏手里,这些年是增长了不少,问题是,这已经被冯氏默认为是自个的了,跟锦书毫无关系! 冯氏嫁过来之后没两年,就给陆春林生了个儿子,取名为陆耀祖,从此,底气更是十足,她瞧不惯陆家那些人,将他们当做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秀才不过就是五十亩的地可以免税,结果都叫陆家人给占了去,她手底下的田地竟是没了免税的份额,想着这里,冯氏就是一阵肉疼。 冯氏嘴很巧,再不合情理的事情到了她嘴上,立马变得天经地义起来,因此,在陆春林身边吹了几次枕头风之后,陆春林原本对家中的几分感恩之心也没了,陆家那边气得要命,只是陆春林如今翅膀硬了,他们又不可能豁出去,去告陆春林忤逆,要不然,连那五十亩地的免税也没了,因此,只得认了下来,私底下还要死要面子,拿着陆春林这面大旗在村里撑场面。 冯氏固然苛刻悭吝,但是却也知道,功名是好东西,因此,在陆春林念书的事情上很是舍得花钱,陆春林参加了三次乡试,第三次的时候总算是挂在吊车尾上头中了,从此就是举人老爷了。 陆春林也明白了自个的水平,他们这里是北方,并非是科举大省,全省的举子跑到京城参加会试,都未必能考出个把进士来,陆春林在举人里头还是倒数,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因此,也就不打算继续了,直接求了自家岳丈,在县城里头,谋了个九品主簿的位置,勉强算是挤进了官僚阶层。 陆家如今勉强算是官宦人家了,问题是,因着陆春林的许多事情都得仰仗自家丈人,因此,冯氏在家几乎是大事小事一把抓,而锦书也只有认命的份。 这年头,一个女人在家中,那真是没有任何消息渠道,冯氏出去交际,也从来不带着锦书,锦书甚至连现在是什么朝代,什么年月都搞不清楚。锦书上辈子学医,又不是学历史的,不过就是在网上看过一些历史讲座什么的,那些也多半不会提到各个朝代的风土人情,因此,锦书除了判断如今肯定不是清朝之外,毕竟大家穿的应该还是汉服,有没有金钱鼠尾月亮头什么的,其他的,那就一概不知了。 锦书七八岁的时候,就有了一个比她稍微大一点的丫鬟,叫做桂枝,却是冯氏给的,桂枝的家里是冯氏田庄上的佃户,因此,说是锦书的丫鬟,不如说是牢头,就是看着锦书干活的。除此之外,锦书在家中,压根不像是个小姐,衣裳什么的,都是冯氏穿剩下来的,拿给锦书自个改了穿,首饰什么的,压根就没有,七岁的时候,冯氏叫桂枝帮着锦书穿了耳洞,至今也就是拿了根茶叶梗子塞着。什么胭脂水粉的,跟锦书半点关系也没有,锦书屋里也没有一面镜子,只有洗脸的时候,才能从水中隐约看到自个的模样。 锦书这些年简直就跟坐牢一般,反正除了自个的屋子,和屋子前面这点地方,哪里也去不了,冯氏借口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总之,稍微大一点之后,锦书就几乎见不到陆春林了,在这之前也很少,陆春林忙着参加乡试,几乎整日里读书,锦书这边一说想要给父亲请安,那边就要被冯氏看似关怀,实则含沙射影的话说一通,只说锦书不懂事,不知道自家父亲如今正在关键时刻,正悬梁刺股地苦读了,怎么还能去打扰,让他分心。 几次之后,锦书便沉默了下来,陆春林也是个薄情的,几乎将她这个女儿给忘了,锦书做的那些针线,陆春林穿在身上,却只以为是冯氏或者是家里的下人做的,几乎不提锦书的事情。冯氏也懒得见锦书,毕竟,大半时间陆春林都是歇在冯氏那里,冯氏才不会叫陆春林想起自个还有这么个女儿呢! 在这个时代,锦书能怎么样呢?这年代,女子卑弱并非是书上的话,而是事实,她什么都没有,若是离了家,说不得就叫拐子拐了,因此,只得日复一日地留在自个屋中,一日三餐倒是有,都是桂枝送过来的,往往就是些残羹剩饭。 锦书上辈子固然还算是文静,算是宅女中的一员了,但是,自个乐意待在家里不出门,和被别人约束着不出门,那是两码事。 锦书每每心浮气躁,只得暗中默背汤头歌还有当年学过的医书,人生还很长,这年月,本来人均寿命就不高,她很担心自己,因为这日复一日地困顿,最后身体慢慢孱弱下去,说不定,稍微一场风寒,自个命就送掉了,锦书不甘心如此。 锦书真正空闲的时间也就是吃过晚饭之后,她只能借助这点时间,等着桂枝睡着之后,起身在帐子里头做八段锦,做瑜伽,运气好的是,这么多年下来,锦书倒是没生过什么大病,偶尔有些小毛病,锦书也尽量用一些后世流传下来的小偏方给解决了。平常绣花累了,也会不动声色地做一些动作,活动一下自个的脖子,眼保健操什么的,这么多年也是坚持了下来,要不然,锦书怀疑,自个早就近视了。 桂枝对锦书这个小姐也没什么上心的,因此,除了看着锦书干活,给锦书带来三餐之外,也别指望桂枝伺候锦书别的,当然了,真正的粗活,桂枝也是不敢叫锦书干的,毕竟,手若是粗了,就要刮坏了料子,自然就绣不出好东西了。 锦书偶尔也会想想自个的将来,这个年代,女孩子十二三岁就会订亲,十五六岁就会出嫁,甚至有的人家嫁得更早,她不知道自个将来会如何,她很担心,冯氏会直接把自己卖出去做妾。 妾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年头,有句话叫做妾通买卖,也就是说,妾根本就跟货物差不多,家里的大妇看你不顺眼了,直接把你打杀了,都不犯法,没人给你讨个公道的。 只是,锦书对此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期盼着,冯氏将来随便将她嫁了,哪怕只是嫁个穷得叮当响的粗汉她也认了,不管怎么说,她虽说上辈子学的那些东西,这辈子差不多都没了用武之地,但是,不管怎么说,冯氏没有真的养废了她,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锦书好歹还有一手好绣活,总能养活自己。 年纪越大,锦书心中的恐慌越是剧烈,她真的很害怕,有的时候夜深人静,她便在心中痛骂,她想念自个的父母,想念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世界,纵然空气污染严重,还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强得多。 就在锦书怀疑自个要因为这事得了抑郁症的时候,第二个靴子落下来了,冯氏说动了陆春林,将自个送去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