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苏德父女俩个遇袭之事确有奇怪之处。 良国公从老妻口中得知后,立刻调遣人手调查,谁知不仅如陆丰所述,西山下那处地方寻不到逃难百姓的踪影,就连在城北都一无所获。 城北地的难民到聚集已有月余,朝廷不许他们进城谋生,但也怕人多生事,派了官员将他们姓名籍贯特征等等全都登基在册,又安排了粥棚施粥。 难民们虽无片瓦折头,却吃不饱也饿不死,病了还有大夫义诊,比一路南来时忍饥挨饿还要赶路,稍染病痛便只能等死好得多。 苏征亲自带着下属照册核对,除了有记录在案确实病逝者外,城北的难民并无失踪或流动离开。再由难民们互相指认,亲眷熟人也都仍在原处。 若说苏德父女遇到的是新来的,可大夏境内,通路上皆设关卡重重,凡有经过者都逃不过卫兵双眼,一路问上去,却没人记得除了城北那批结伴而来的之外,另有难民来过。 难民们拖家带口,有老有幼,虽然经常被途径的城镇嫌弃,但毕竟不是罪犯,关卡处最多阻拦不至于杀戮。既然没有生命危险,没道理有大路不走,偏要铤而走险,绕过关卡。 苏征将查证过的事情禀与父亲,父子两人想法一致——一定有人装神弄鬼,欲要苏德的人命。 至于结仇一说,良国公府政敌不少,私怨也并非没有,只是这些人论理找不到苏德头上。 一来良国公不止他一个儿子,二来三个儿子他里最没出息,至今不过是名小小秀才。他的两个兄长,一个把持着京西大营,一个是一方总兵。 就算把苏德杀死了,也丝毫撼动不了良国公府的根基,顶多令良国公伤心一场,但既然还有两个庶子,这丧子之痛早晚也能平复。 良国公左思右想,觉得事情多半还是出在幼子自身,偏又想不通他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怎么能结下如此狠毒的仇家,只好去与老妻打商量。 宋老夫人也没什么头绪。 她四十多岁才生下苏德,自然爱得如珠如宝,向来觉得儿子就没有一处不好,何况他又确实性情温良,并非不知容让无事生非的败家子,是以虽然一直没有大出息,在外面却也有不少交好的朋友,从来没听说过和什么人起了争执,跟别提结仇。 宋老夫人索性去问儿子。 来到文心阁,苏德还在睡着,她便坐在次间等他醒。 一时听得堂屋里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帘栊一挑,苏澄捧着红木托盘走进来。 托盘上青花瓷碗里盛着汤药,还在冒热气,装得又满,小姑娘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洒了出来。 宋老夫人心里正烦,见此情景,不由发作出来,冲着跟在苏澄身后的胡奶娘冷笑:“咱们家什么时候改了规矩?下人摊手享清福,姑娘少爷干粗活?” 胡奶娘本就惧怕宋老夫人,这时更是唯唯诺诺,半天说不出一个整句。 还是苏澄替她解围,“祖母别怪奶娘了,是我要自己端的,奶娘拗不过我。” 她手捧汤药,走得费劲,停下也费劲,干脆交还至奶娘手里,自己爬上榻伏在祖母膝头,“我想亲自照顾爹爹,要不是我施钱给难民,他们也不至于为钱财红眼发狠,爹爹要不是为了护着我,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苏澄只擦损了手背,几天下来早恢复如初,连点疤痕都看不到。 苏德没她运气好,撞伤了头,虽然当天晚上已经醒来,记忆无缺,思维与谈吐都清晰如常,但到底有后遗症,坐起身来就头晕目眩,下地走走更是晕得呕吐。 吓得苏澄拖住张太医衣袖不准离开,一定要他住在国公府里随叫随到。 “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宋老夫人哄着小脸皱成一团的乖孙女,“怪只怪人心不足。好了,去把你爹爹叫起来喝药吧,他睡那么香,除了你吵他没事,旁人若扰他清梦,一定会挨骂的。” 苏澄依言爬下榻,小嘴里哼哼唧唧地说:“祖母这话不对,爹爹脾气最好了,才不会胡乱骂人。” 连几岁大的小娃娃都清楚苏德脾气秉性,可见他平时为人如何。 宋老夫人摇摇头,跟在孙女身后进了里间。 苏澄摇醒父亲,亲手服侍他喝药。 汤药苦涩,苏德不由皱起眉头。 小姑娘从来没照顾过人,此时全照搬旁人照顾她的模样,“我去给爹爹拿蜜饯甜甜嘴。” 说完一蹦一跳地跑了。 宋老夫人插空把事情说了一遍。 苏德听得一脸茫然,“儿子向来与人为善,不曾和谁交恶,更别提结仇到要我性命。” 他思索许久,依然一无所获,却引得伤处渐渐疼痛起来,眉头不由越皱越深。 下人恰在此时前来禀告,苏德书院的同窗来探望他。 宋老夫人起身离开。 苏澄捧着蜜饯盒子回来,正好在院子里碰到祖母,被她老人家以不见外男的理由拖走。 “我还没给爹爹吃蜜饯!”她挣扎。 “眼看三十岁的大男人,喝个药而已,吃什么蜜饯。”宋老夫人不以为然。 倒也是。 苏澄不反抗了,乖乖由祖母牵着走,小嘴却一刻不肯定,半是嘟囔半是抱怨地说:“连书院的同窗都来探视爹爹,桂姨姨却没来。” 可见一点没将爹爹放在心上。 小家伙一脸黯然,好像自己的心上人变心一般。 宋老夫人不由莞尔,“男女有别,她来才有问题。” 又举例:“镇远侯府与咱们是几代通家之好,也只让陆丰和与你爹爹年纪相仿的陆三爷前来探视,你陆三婶只陪我说话作伴,不曾往你爹爹这里来过。桂姑娘若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我还真不能放心让她做你继母。” 那可不行! 苏澄忙道:“她懂的她懂的!她没有来嘛,是程哥哥来的。” 可程释最最讨厌,他直接递帖子给爹爹,来得又早。苏澄事先不知道,等起床后听说时,程释早就走了,她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一点攀交情的机会都不多给! 她叹口气,吃一颗蜜饯,忽然有了新主意。 “祖母,您说爹爹去庄子上静养会不会有助康复呢?” 宋老夫人沉吟片刻,觉得这主意可行。 庄子位处郊野,空气清新又安静,确实比府里更适合养病。 “那就去吧,带上张太医一起。” “嗯嗯,这是肯定的。”苏澄点头,“那我可不可以去看香如故看看程哥哥?” 这都哪儿挨哪儿? 宋老夫人一怔,饶是她向来慧眼如炬,也被宝贝孙女绕得摸不着头脑。 “去看他?你爹爹受伤他来探望是人之常情,不用回礼。” “不是的。”苏澄搂着蜜饯盒子耐心解释,“程哥哥他不是有哮喘症吗,先前爹爹为了回报他救我一命的大恩,特意请张太医帮他调理诊治。但是如果我和爹爹带着张太医去庄子上,他就不能按时给程哥哥诊治了,所以我想去说一声。” 宋老夫人停下步子,笑着看她。 说了这么多,原来还是为小桂氏。 果然听到苏澄继续:“祖母,您说如果邀请程哥哥一起去庄子,行吗?” “他若是答应,我也不反对。”宋老夫人直觉程释不会去,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做坏人,“那你就去一趟吧,反正你爹爹有客人,这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你,不过别待太久,天黑前要回来。” 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胡奶娘,觉得这人也就是奶好,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其他的本事都不大行,当即决定让自己身边服侍的黄妈妈替胡奶娘陪苏澄出门。 苏澄顺顺利利地到达香如故,看店的伙计认得她,不但不加阻拦,还热情地上来引路。 苏澄让黄妈妈赏了铜板给他,“好好看店吧,我认得路。” 她轻车熟路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东厢书房里找到程释。 苏澄兴奋地冲进去,扒着桌面,与伏案的程释脸对脸。 “程哥哥!” 看到他手中的事物时,刚开了头的话立刻戛然而止,连来此的目的都抛诸脑后。 他他他手里攥着她……的玉娃娃! 经过几日雕琢,玉娃娃比在大相国寺时见到的更精致漂亮,五官栩栩如生,就算硬说不是苏澄也不会有人相信。 程释的刻刀此时落在娃娃脖颈周围,打磨着项圈。 因为这样的动作,他大拇指自然而然按在娃娃胸腹,随着雕篆部位不同,不时移动摩擦。 不知是否因为娃娃雕得太像,苏澄竟莫名觉得仿佛摩挲在她本尊身上一样,浑身不自在,小脸渐渐涨得像熟透的柿子一样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