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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秦洵秋狩遇刺,家里得皇帝首肯,把十岁的他送来江南安然长大,然今时不同往日,皇子们年岁渐长,嫡长的齐瑄去年已然及冠,齐璟也将近弱冠年纪,储君之位的明争暗斗趋急,秦洵常年不在皇城,于齐璟的处境不利,皇帝大概是觉得秦洵到回京的时候了,借着委齐璟督巡江南之任,让齐璟光明正大地把秦洵接回长安。

老狐狸。秦洵心下一嗤,在齐璟肩上撒娇地蹭了蹭。

马车驶近平州境内的洵水渡口,停在小集市的人烟稀少处,齐璟吩咐了车夫几句,带着还在犯懒的秦洵下了车,几乎是提着他往前走,心知他是听到“见长辈”便在用全身表示抗拒。

“我离京之前威骑将军跟我交代了几句,让我不能太惯着你,也让你要听话一点。”

秦洵那点小心思,齐璟猜得准对症也准,三两句就让他安分下来,乖乖与自己并肩同行。

“威骑将军”便是秦洵的母亲林初,因着跟齐璟的母妃白绛年轻时义结金兰,秦洵嘴甜也爱撒娇讨喜,对淑妃白绛从来都是“姨娘、姨娘”唤得亲热,齐璟不然,他对林初素来是以对方的军职敬称之。

秦三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多少还是有些怵他那位将军娘。

秦洵老实了:“我们去见谁啊?”

“一位长辈。”

“……”这不等于没说。

秦洵拂了拂额发,漫不经心:“哪位长辈还得你齐三皇子亲自登门?我在平州待了六年,怎么没听说过平州还卧虎藏龙?”

齐璟瞥见他不满神色,好笑地往他头顶轻轻一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过后我慢慢同你说吧,那位名号孤舟先生,你记得称他先生就好。”

听齐璟的意思,他们是要去洵水附近拜访那位“孤舟先生”,此刻还未近河岸,穿行在这一带小集市的摊位间,日头已然西沉,但行路间秦洵还是觉得热,展了折扇在手上,轮换着给自己扇扇再给齐璟扇扇。

齐璟总算没忍住:“怎么还是这样的扇子?”

秦洵毫无自觉,晃得欢快:“不一样的,自你上次见到我,我中间都换过好几次了,这一柄你肯定是第一次见。”

齐璟把他手里扇子捞过来,正反翻翻掠了几眼:“你若是喜欢,回京之后我给你挑一柄。”

“喜欢谈不上,就是手里缺点把玩的小东西,用不着太好的。这玩意其实不耐用,没准我一时兴起就拆了,还是得换。”秦洵把扇子捞回来继续扇风,不忘给齐璟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我之前在学馆打过柿子,就那种没熟的青柿子,拆了扇骨一打一个准,打下来好多个呢,本来是想回去拿盐水泡甜了分给师兄吃,可惜被先生逮着了,柿子没收不说,还罚我俩站着听学一下午。”

齐璟疑道:“摘柿子也要罚?”平州学馆这么不人道?

秦洵心虚:“我俩逃课去摘的。”

“……”

见齐璟有训话的架势,秦洵灵光一闪,先一步避重就轻:“我不爱惜是因为这扇子没必要嘛,你看,不识货的都能看出来不值几个铜板,要是能得你墨宝,我绝对把它供起来天天烧高香,你说呢?”

齐璟一手丹青在长安颇负盛名,可惜他一般鲜少赠墨,旁人也不敢主动跟三皇子讨画,故而入旁人手中的极少。

秦洵当然不包括在这个“旁人”之内,他跟齐璟没规没矩,撒娇让齐璟给他画了不少东西,全被他宝贝着收在房里不给外人看。

近几年齐璟每回下江南都来去匆匆,秦洵明面上任性归任性,到底还是知晓分寸,怕耽搁他正事,已经很久没同他提过作画一事,这回刚好想起,想讨他一幅扇面。

齐璟当然不会拒绝他,颔首道:“回京之后。”

秦洵高兴了把扇子晃得更欢,边给齐璟扇风献殷勤,边碎碎念事,眼见着近平州渡口,他忽然道:“齐璟,你猜我今日在许府见着谁了?”

“谁?”

“楚慎行。”秦洵说完便快他两步,转过身来倒退着走,面对面观察齐璟的神色。

齐璟没说话,表情绝对谈不上高兴。

秦洵拜入平州惊鸿山庄,师从山庄岐黄一脉,为庄主夫人白静门下弟子,平日能担个大夫的名头,行医看诊都不在话下。

齐璟下榻平州驿馆时,事先给惊鸿山庄递了谒帖,白静收到谒帖当天便回书一封,告诉他这一日刚好秦洵出诊,陆锋陪同,是往东郡许府诊治郡令千金,若他到得早,不如直接去许府接上二人。

齐璟那时见许府门前另一辆马车没太在意,以为要么是秦洵和陆锋乘车来此,要么是许府今日还有别的客人,委实没料着会是这号人物。

大概是觉得他这副不悦又憋着的表情有意思,秦洵笑出声来,折扇“啪”地合上往齐璟胸膛一抵:“我就知道,你特别介意他。”

齐璟捉了他手腕扯回身旁:“好好走路,别撞着人。”

不得了,生气了。秦洵这样想着,反倒心情更好。

“慎行”是表字,秦洵过去称其“慎行兄”,楚慎行是秦洵平州学馆的同窗,也是惊鸿山庄的同门,一度关系很好,再加上个陆锋,总是到哪都三人行,可惜最近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因着一年前沸沸扬扬的断袖传闻,楚慎行顶不住流言蜚语,早已自请出师离了惊鸿山庄,念书也转去了南边金陵州地的学馆,再未与旧友们碰过面,而被牵扯进这桩传闻的秦洵,则由刚好来探望他的齐璟收拾了烂摊子。

齐璟对楚慎行这号人物,那是相当介意加记仇。

一提这个名字齐璟果然心情不佳,不高兴归不高兴,秦洵和楚慎行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碰了面,齐璟免不了想探知清楚。

秦洵没有主动给他细说的意思,显然在吊他胃口,齐璟一番权衡,由着小混账得意一回,放任自己咬了他的钩:“你那位楚姓旧同窗,去东郡许家所为何事?”

“结亲,要娶的就是我今日看诊那位许小姐,反正不是去堵我,碰巧遇上而已。”

“可有寒暄?”

秦洵眉眼一弯:“没有,人家上门结亲的,跟我寒暄什么,我又不是媒人,给许小姐开了个方子就找她爹告辞了,刚好碰上许府管家说你在门口等我。”顺便还逗了我师兄,跟他说我是你养在江南的小情郎。

后半句秦洵没说出口。

齐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你那位楚姓旧同窗应是弱冠之龄了,能成个家安定下来,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人家年纪比你大,你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像人家长辈一样。”

齐璟没回话,揽过他肩往路边带了带,临近渡口行人增多,怕他被人撞着。

历朝历代的皇帝似乎都很喜欢给自己地盘内的东西改名,好像抹旧换新才真正属于自己,大到州郡,小到一条河一座山,皇帝高兴就改,还不能叫改,得叫圣上的御赐隆恩。

洵水的流向自北向南,流经江南这片地域刚好划分了平州与广陵的地界,它的名字也是在大齐建立之后,齐高祖微服出游时亲口所改。

坊间传闻高祖喜读书,外出巡游也从不忘带几本书在手边,路经江南那阵子恰好兴起读的《山海经》,见此河便大手一挥,以书中“洵水出焉”之句,改名洵水。

已能望见粼粼流水,秦洵笑起来:“我娘就是依它给我起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