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从好奇开始 关熠星开了家门,手按在门框上,弯着身子脱了高跟凉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脚才像是有了知觉,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快十一点了:车子在路上抛锚。一路走来竟没有打到车,她想着反正不远了,就自己走着,越走越是安静,双脚越是疲乏。她原想着不过几站路,走起来竟这样要人命。一进门,人已累到极致。 房间的灯亮着。绍晋一在卧室里。什么话?一个电话都没有打!不就是去电影节的时候没告诉他吗?小气! 关熠星懒得动,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时钟一圈一圈,静静的走着,她一直闭着眼睛,累极了却毫无睡意。 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好好的明星不当,出来跑江湖,累成狗不说,还要看人脸色!她最近放在生意上的时间和精力多了很多。可是常常一个瞬间回神,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这是真要退出的节奏吗?每次有这个念头,她就恐慌,然后试着联系经纪公司,联系导演,每次都只叫她等。从没给过她确信。 是,的确是没那么红了。 换个角度说,自己没像当初那样志在必得,不去钻营人脉,掠夺资源,就很是委屈了。自己这么“甘于平淡”,他还这么不知道感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房门开了,绍晋一从里面出来,他没看沙发上的关熠星,关熠星倒静静的看着他,他去了厕所,又回来,关熠星闭上了眼睛:她想他不至于置之不理,就这么进去了——她听着声音,绍晋一并没有迟疑缓慢,他走了过来,拍拍关熠星,还算温柔的声音:“洗个澡,去睡吧。” 关熠星的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她仍不睁开,一动不动,假如她有那么多牺牲委屈,她就可以要更多的温柔。绍晋一见她这幅样子,在她的身边坐下,离她一尺的距离,沉默不语,过了会他说:“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关熠星睁开眼睛,早?她十一点半到的家。她确信,他的声音里没有讽刺的意思。这个时候到家,还算早的?她再一回想,无数个醉酒回来的晚上,根本不知道那是几点。又有多少个晚上,绍晋一抱她上床?或者也有一些晚上,生气的他就把她扔在沙发不加理会? 她醒着回家的日子并不多。 她跟朋友厮混,这点自由是不能受到挑战的。绍晋一提一提意见都不可以。她问过他“当明星有什么不好”,他说明星很少能按时回家。现在她不当明星了,也还是不能按时回家。可见,这跟她的职业没关系。 所以他又不开心了。可是他没法再提要求,或者再也不屑于提。 她无限可怜的看着老公,做出祈求的样子,期待他心知肚明。 绍晋一又何尝不知道她又在装可怜? 可是,她要他,这一点是确定的。她只是不会为了他放弃什么,她没有半分妥协的,她不信绍晋一真能那么狠心,绍晋一见她的表情,匆匆一眼,就转过头去,他在逃避,他不打算接受她祈求或抱歉什么的,因为他了解她,他已看透一切? 关熠星索性坐起身子,双手抱着老公的胳臂,头枕在他的肩膀——温柔的躯壳而已。漂亮女人温柔的躯壳,以期待发挥作用,哪怕只是暂时,到了白天,她仍是她;他仍是他;晚上仍是世间一对平常的,消磨了恩爱的夫妻。哪怕片刻的温存,去缓解偶尔的软弱与疲乏——是暂时的缓解,关熠星是知道自己失了什么的。 绍晋一没有回应,任她抱着,她在他的身边扭动,想感应他是否是麻木的。过了一会儿,绍晋一拿开她的手,力气不大但很坚决,他站了起来,仍是那一句,没有她期待的更多的温柔:“去洗澡睡吧,明早还要上班呢。” 他婉拒了,也是不留情面的,他不打算给她机会——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或者是看透了她的冥顽不灵:“我先进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啊,别让我担心,我不出来叫你了。” 他只是在敷衍。随他去!他不会让关熠星随心,即使她想要的只是一点谅解。关熠星再没有看他,一副麻木的样子,她任绍晋一进了房间,身体变的僵硬,她不出一声,她也不打算在沙发上坐上一夜,于是便站起来,听老公的话,洗澡睡觉,配合他同床异梦的节奏。 第二日,绍晋一早早走了,他是朝九晚五。关熠星则像平常一样睡着懒觉,意识模糊中,绍晋一起床洗漱拿包穿鞋,无一不是匆忙的。她事不关己。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什么人。关熠星在店中守了一会,百无聊赖的,找了几个闺蜜喝茶。其中有个阔太太,姓陈。跟关熠星认识几个月,见了几次面,每次看到她都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然后露出惊异的表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经常说,哎呀,小关,我可是你的粉丝。你以前每一片子我都看,你在里面美的呦----你不去拍电影可惜了。 她就是因为这句话跟她亲近了。结果那个陈女士每次见面都必然以这句话开启聊天模式,一边说一边打量。好像明星是什么奇异物种一样。 关熠星觉得她言语无味,人又不是很有礼貌,穿的也不伦不类。可是人家有钱的要死。她比关熠星大不了几岁,像是两代人。 她估计她一部电影也没有耐心看完。 每次说完电影,她就开始聊她老公。又埋怨又夸奖。一个俗气的贵妇,什么语言都拙劣不堪。 可是今天,聊着聊着,又听她老公长老公短,她就想到绍晋一。人家那状态,再怎么不入眼,好歹是个妻子的样子。陈女士跟着老公白手起家,患难与共,现在又把他当偶像崇拜着。再想想自己,自恃美貌,除了索取就是要求。觉得盛年出嫁,已经是莫大牺牲了。 这想法她倒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她偶尔也会反思自己,虽然经常想想就算了。 又不是对他没感情,何必呢?更何况,绍晋一昨晚的状态多少令她恐慌。再爱她,他也是有脾气的。 她突然想回家,不是出于对绍晋一的想念,倒像是迫不及待要确定什么。喝完茶告别。她匆匆锁了店门,就开车回去了。 关熠星到了家,绍晋一倒没有回来,家里空空的,冷锅冷灶。按照时间,绍晋一是早就下班了的,关熠星去了厨房,锅碗瓢盆都蒙了一层灰,自己是很久没进过厨房了,绍晋一也常在外面吃饭,现在看来,竟是从来没有回家做过的,他以前还给自己送过饭,说怕自己天天在外面买饭吃,没有营养。现在他像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竟也是三餐在外糊弄,完全不做了,家中是一丝烟火气也没有,连之前请的阿姨,也好久没见着了。估计是被他辞退了。 关熠星有些愧疚。一个家在不在状态,全看妻子。绍晋一对自己一定是失望透了。这是没有办法补偿的。她系上围裙,细心的擦洗锅碗,有些餐具里还残留着方便面,长了霉,没人理会。关熠星收拾好了,又去小区的超市买了菜,精心的做了几道绍晋一爱吃的,她估算着时间,绍晋一早该回来了,但直到九点多,菜热了几遍,他才回了家。 绍晋一看见桌上的菜才有些吃惊,问道:“你早回来了?” 关熠星站起身来,让绍晋一坐下,又问他明后两天做什么,绍晋一说约了同事去钓鱼。 关熠星想着他的周末计划一定是没有自己的,她去厨房给他拿碗筷,绍晋一阻止她:“我在外面吃过了。” 是啊,都九点了,还能没吃饭吗?关熠星有些扫兴,只得又回来坐下,温柔地问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明天不做生意了?” “明天跟你一起过周末,我也放假轻松一下。” “钓鱼可不轻松啊,太阳太毒,晒一整天,水边蚊子又多,你受得了吗? “我受得了,大不了带着防晒霜,蚊不叮,你带我去吧。”关熠星摇着绍晋一,软语温存。 绍晋一抬头看着关熠星,那眼神显示他不为所动,倒像是在奇怪关熠星突如其来的举止。 关熠星有些心虚,她凑近他:“我好久都没跟你一起过周末了,天守店好无聊,你就带我去一个吧。” 绍晋一心想你怎么会觉得无聊,但是他懒得说,干脆道:“你要去就去吧,只不过我到时怕顾不了你的。” “行,只是钓鱼嘛,说得那么严重,我钓我自己的。”关熠星听他答应了,做出雀跃的样子,小女孩似的天真,绍晋一多看了她一眼。 绍晋一起身去洗澡,关熠星匆匆将碗筷收拾了,也去洗了澡,她推开房门,绍晋一躺在床上看书,没有看她一眼——她特意挑了件吊带半透的睡裙,裙子极短,越显得双腿修长,关熠星对自己的身材是自信的,她慢慢从绍晋一面前走过,坐在梳妆台前,护理皮肤,眼波流转,绍晋一却像是看书看得入了神,竟一丝也没有察觉她的无边春意。他是故意做出冷淡的样子。她心中不甘,又走到他身边,坐在床上,向他弯着身子,胸前的一片春光显露无疑,绍晋一不得不抬头看了,她的手指在他胸前似有似无的绕着,又问他什么时候睡觉,这样子还如何能不为所动?他看着关熠星,她的万种风情出人意料,他的手肆无忌惮的摸去,关熠星身心回应,像一条蛇,滑入绍晋一胸怀。绍晋一丢了书,欺身而上,一时琴瑟和谐,胶着难分。 第二日上午,关熠星醒来,绍晋一早已走了,他没遵照约定带上关熠星一起。关熠星起了床,十分无聊,她一时半刻的温柔,绍晋一并不领情,她是有所预料的。只是这时间该如何打发?她打了几个电话给朋友,无一不是无人接通。一到关键的时刻,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她又想,那些个姐妹闺蜜,有哪一个不是昼伏夜出的。这个时候约她们,太奇怪了。 她坐在那里漫不经心,无心打扮,最后决定不去店里。只套了件T恤牛仔,也没有化妆,一个人出门,慢慢在街上晃着,漫无目的。街道宽敞,人潮涌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各有奔头归宿,只有自己,好不容易起了淡泊的心思,竟连一个去处也没有。好吧,现在,就是想跟老公夫唱妇随,他都不愿意了。 人人都说绍晋一是个好男人,家境好,教养好,人老实,对关熠星又十分宠爱——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不能得罪,一旦得罪了,就很难求的原谅。关熠星一意孤行,一直都觉得老公总有一天会接受的。现在看来,是自己小觑他了,他宁可放弃关熠星不管,也不打算退让分毫。绍晋一看似低调沉默,实则比关熠星还要坚定,女人若没有选择依附,男人也不会做其支撑,就是如此。 关熠星走累了,随便找了家咖啡厅,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茶。直到此时,心中的烦恼才能略微放下,那份悠闲又慢慢浮上心头,她品着茶,慢慢享受,上午这里人还很少,她看窗外人来人往,一会儿才从玻璃反射里发现有人看着自己。 是他。买下昂贵礼服的少年。关熠星和他眼光对视,他并不回避,眼神坦率直接。关熠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低头喝茶,她对他十分好奇:他的确不像一般的大学生,更不像是风流无度的富家子弟。他气质虽然出众,但是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他的眼神,有成人的冷峻世故----她又抬起头来,小伙子也在喝茶,面无表情。 关熠星是打算在这耗一个上午的,她觉得累,不想走动,茶水一杯一杯续着,那小伙子也是如此。良久,关熠星再与他目光对接的时候,他露出笑容,竟像岩石上开出花朵,说不出的亲切爽朗,那表情表示,他是认识她的,而且刚才那种几乎无礼的对视,几乎成了默契得玩笑。 关熠星也笑,她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过来坐。 纪忱轻笑了一声,走了过来,坐在关熠星的对面,问道:“老板娘今天没做生意?” “没有,今天周末。” “做生意也能这样清闲,真是难得。” “是难得,这是我头一次在周末给自己放假——你也没有上学?” 纪忱看着她,道:“我今天也是周末。” 关熠星笑了,自己真是好久没这么犯傻了。她摇摇头,故意卖起老来:“年纪一大,脑子就容易糊涂了。” 纪忱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说她年轻,只道:“你这个年纪,正是女人最黄金的时候,年轻也未必就是最好的。” “你多大,那么了解女人?” “我记得我曾经看过古龙的一部小说,里面有一句:六十岁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和十六岁男人的眼光也没有什么不同。’是否了解女人,跟年龄没有太大关系。” “跟阅历相关?”关熠星实在好奇,忍不住旁敲侧击。 纪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心虚之处,他肯定的点头:“当然。” 关熠星刚要深入,问他一个学生,能有什么阅历,纪忱又接着说:“更与天分有关。” “哦?了解女人也要什么天分?” “当然,女人的好,不是所有人都能发现的,环肥燕瘦,各有长处。就像有的女人,即使变老了,也一样风韵优雅;而有的女人,年轻时漂亮,年纪稍大,就毫无魅力。成为哪一种女人,也是需要天分的。” 关熠星向后靠在椅子上:“你的说法很是新鲜。”她想听听看,他怎么看她这一种。 “女人爱美,男人好色,本来就是一种天性,天性发挥的好,就成了一种天分。” “你说起话来,完全不像个学生。” “我不知道学生应该是什么样的。” 关熠星倒有些心虚了:“我只是有一个初步的判断。你曾经把学生证押在我那里,所以我对你只有一个学生的印象。” 纪忱点头表示了解,关熠星默默的看着他,他又喝了一口茶,坐了一会,闲谈几句,招呼服务生买单。关熠星阻止他道:“今天听了许多新鲜的话,我很受启发,这杯茶就让我来请吧。” 纪忱没有推辞,道了谢,就告辞离开了,关熠星点头,姐姐的模样,等纪忱推门出去了,她身子一松,坐在椅子上,小伙子,好像是叫纪忱吧,曾在学生证上看到他的名字,他说话完全没有天真幼稚,也不拐弯抹角,坦率直接,但自己对他的好奇心,急速膨胀,想着若以后无缘相见,那倒是有些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