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晴光潋滟,清风微漾,是个顶顶的好日子。
紫微城贞观殿内,云鬓罗衣的女郎正阖着长眸,慵懒无骨地倚在锦榻之上。
用金丝绣着大片牡丹的长裙曳地,艳丽的红绸灼灼逼人。
锦榻首尾各立着一位美貌侍女,安安静静地摇着团扇。清清冷冷的风拂面,驱散入春的一抹燥意,榻上的女郎稍稍侧了侧头,几缕鬓发落在颊侧,随着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粉腮,徒增香闺绮丽。
这般岁月静好的静谧景象,却徒然被玉盘坠地声打散了。
众女紧张地将目光投向榻上的女郎,摇动的团扇也渐渐停了下来。
燥意慢慢地浮上心头,阖目小憩的女郎忽而羽睫微颤,缓缓地露出一双瑰姿艳逸的美目,霎时间堂内若明珠生辉,只觉满目妍丽之色,端的摄人至极。
她慵慵懒懒地遥遥看去,隐约瞧见个侍女跌在地,玉盘内的几颗朱果在铺了层冰丝的棉花地垫上滚动至榻脚。
是个手脚不利索的小侍女。
女郎收回视线,捂嘴打了个哈欠,眼角隐隐漫出点晶莹。轻飘飘地道:“拖下去,杖毙。”
大侍女连忙应了声“是”。
外头的小侍女大抵是听见了屋内人的处置,便小声地抽泣起来,哪怕是这般的细微,却在这儿静谧的环境里也显得格外清晰,教那灼若芙蕖的女郎,皱起了好看的笼烟眉。
太监们颇有眼色的堵住了小侍女的嘴。
这被誉为“大齐明珠”的淮城长公主姜昭,可并非是个良善的主儿。
众人生怕这侍女将殿下惹怒了,累及了他们,便堵得毫不心慈手软。
然而待到堂内再次安静下来,淮城长公主也并未松开她的眉头。众人以为是她心情不佳,只能战战兢兢地垂首立在一旁。
但只有淮城长公主自己知道,她皱眉并不是因为那个微不足道的侍女。
而是因为,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那声音道:“圣人爱民,殿下乃圣人之女,不应如此。”
这莫名其妙的声音自她两月前落水,便有了。
初闻时惶恐至极,以为有妖孽鬼魅缠身,后暗寻了和尚道士,皆不查异样。宫廷对这类涉及鬼神的事情多讳莫如深,姜昭不敢多说。
所幸这声音甚少出现,并不怎么影响她,细细算来,已有一月未闻。
她都快以为,这声音不再缠着她了。如今又闻,只觉如刺在心。
淮城长公主怒时习惯用染着寇丹的手指,搅着裙裾上的薄纱,一个不小心,又尖又长镂空金驱,就将薄纱勾抽丝了。
这回众侍者见她搅得又紧又狠,心里头真真是害怕极了,皆暗道“吾命休矣”。却瞧见自家殿下忽的笑了,松开了皱巴巴的薄纱,柔柔地道:“先将那侍女关起来,改日再处置。你们都先退下。”
众人松了口气儿,虽觉得殿下心思捉摸不定的,但依然安静又听话地告退了。
待到姜昭见他们鱼贯而出,堂内空无一人时,才慢悠悠地道:“不知阁下是何方人物。”
她稍稍仰头,眸光骤而寒冷,“竟对孤指手画脚。”
那声音沉默许久,才道了声“不敢。”
这道声音清且净,似乎故意压着嗓儿,显得有些低沉。依音色判断,他大抵是个弱冠左右的年轻人。
姜昭回想起初次出现这种情况时,对方的茫然,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也许这怪事儿无关鬼神人祸,只不过是老天爷的一场玩笑。
她抚摸着身下的锦绣软榻,又用指尖划过身侧的龙凤暖玉枕,长长一叹,是这老天见她生来享金玉满堂,拥鼎铛玉石,得无上荣宠,所以给予她这点苦恼吗?
难得的,她有了不顺心的事。
但姜昭相信,她很快就能重新让自己顺心起来。于是她轻轻一勾丹唇,道:“阁下初次出声,是孤要打杀使孤落水的才人。再次出声,是孤要杖毙扰孤好眠的侍女。阁下似乎总在劝孤善良些呢……不妨阁下透露下名号,好叫孤请来学学如何以慈悲为怀。”
顺便除去发声的祸源,再不受困扰。
孤就依旧是那个事事顺心的淮城长公主。
如此一想,姜昭笑意更甚。
可对方似乎并不理睬她,姜昭等了许久都没听见那声音再次响起。最贵无比的淮城长公主何曾被人如此怠慢过,她恼怒极了,烟眉倒竖,又开始搅弄起裙裾上的薄纱。“撕拉”地一声,裂开了条长缝。
若是这该死的家伙出现在她面前,她定然要叫他好看。
姜昭心想,无论他是人是鬼,都要将他找出来,绑到应天门的柱子上烧死。
于是姜昭又道:“看来阁下并非真心劝孤向善,既然如此,孤只好杖毙了那侍女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