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南音从尧光摸脉那副模样中大抵感觉出了他并没有撒谎——他的医术的确不够精湛。
出东宫的时候他自然不信那句荒谬的“有喜了”;女子装束也是在尧光欲言又止的劝慰下,一向能屈能伸的国师为了遮掩自己敌国质子的身份才勉强换上的。
虽说福南音的身型个头都比寻常女子高大了些,但长安的西域胡姬不少,茶楼酒肆随处可见,达官贵人家中也时常豢养着,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因而对福南音这身打扮并没有人十分在意。
只是来来回回去了三四家医馆之后,福南音的脸色越来越沉;尧光虽然在把脉的时候就已经被震惊过了,此刻却依然对此事接受无能,浑浑噩噩地跟在福南音身后。
医馆中的情景着实不忍回想。
大夫甲:“夫人这是害喜了……”
大夫乙:“回去告诉家中郎君,人听了一定高兴。”
大夫丙:“胎儿都四个多月了。中间……没同房过吧?”
有个医馆坐诊的丁大夫话格外多,拉着福南音和尧光又细细说了不少孕期同房的注意事项。当时福南音围着面纱遮住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又不说话,等闲之人猜不出喜怒,那大夫只当“她”是害羞了,最后捋着须安慰道:
“在下是医者仁心,万没有任何淫邪的意思,夫人放心。”
福南音露在外面的那双雀眼微微眯着,冷冷地笑了一声,半字未说,转身便走。
丁大夫似乎常常受此冷待,也不恼,只是叹气道:“脸皮薄气性大,看来是头胎……”
按理说福南音对长安街巷应该是颇为熟悉的,此时足下生风,却带着一个不识路的尧光在东市走了整整三圈,后者竟也没发现。
尧光始终不相信一个大男人能怀孕的奇谈,即便那滑脉他自己也清清楚楚摸了出来,即便这个结论被不同的大夫确认了四遍,他依然选择不相信。
“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比于尧光的脚步虚浮,气息不稳,福南音却显得镇定了许多。他步子一顿,半眯着眼也不知究竟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怎么回事,六个月之后不就知道了?”
尧光一愣,登时脑袋灵光一现,道:“对啊!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生出来孩子不就行了?”
他的话音一落,福南音呼吸微不可查地一窒,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尧光向来是只按吩咐办事,不善动脑的那种暗卫,如今看着国师的表情,有些艰难地分辨了一番,试探着问道:
“若是真能生下来……怎么办?”
福南音无力地阖上眼。
他本以为之前那夜的事自己和裴天人都并非有意,即便事后两人之间便总有些暧昧不明的气氛,却也没想到裴天人当真会下聘,而偏他走得那般赶巧……更没想过自己会有孕。
如今他们二人变成这副光景,若是真生下来……
福南音自己都不敢想。
见主人没有回答,尧光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出了差错,面上就有些讪讪。可还有些奇怪的问题便因此萦绕在了他的心头,比如“主人究竟是这孩子的爹还是娘?”,“日后一个男人若与女人交合是不是也有怀孕的风险?”,以及“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四个月前,那个时候福南音还在长安,尧光等人也被留在漠北为他盯着左相的一举一动,暗卫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与裴天人那段往事。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为何国师走了两年,肚子就被搞大了。
当然,也或许这长安的医馆里坐诊的都是庸医。
在东市里绕完第四圈后,福南音与尧光终于累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找回东宫的路。
正巧面完圣的李裴与三两议事堂的官员从皇宫中出来,李裴坐着辇,其他几人则跟在后面走着路。
太子惯是不爱在臣下面前露出半分情绪的,倒是几个朝臣不知刚才在大殿中听到了什么,面色不怎么好看。正抬头,却瞧见了近处朱雀大街上走了一个眉眼标致的胡姬,后面还跟着个小厮,看行的方向,似乎是同他们一路的。
那个方向,是朝中五品上大臣们的官宅——虽然三个月前刚一归朝的太子将自己的私宅也搬到了那处,可饶是其中任何人也不会将眼前这个久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与一个胡姬联系在一起。
毕竟……太子半个时辰之前还跪在那大明宫的金殿之上,求圣人将漠北国师赐给他。
这些朝中的文臣们明面上兴许站在不同的阵营里,私底下却最是风流。过了方才殿中沉闷的劲头,一面在脑中偷偷想着太子这些年的韵事,一面拿眼瞧着街上风景。
几人不由对视一眼,“你们猜这又是谁家新买的宠姬?”
虽然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可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影影绰绰的倒更叫看的人好奇得心中发痒。
身后的窃窃私语皆落入了李裴的耳中。
从出宫后他的嘴角便是微微向上扬着,没人看得出来他此时的沉郁。
方才在大殿上圣人便驳斥太子荒唐,最后漠北的质子被一纸诏书送进了安泰公主府旁的那座常年失修的空宅。
李裴亲眼看着圣人着笔写下了诏书,宣了中书和门下省来,当着他们的面又将玉玺也盖了上去。
那时他便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笑着,两眼望着宣旨官将圣旨领走。他跪在地上的膝盖仿佛麻木了,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