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年初定了跟读小厮不准进入校舍的规矩,因此不管平日里多么养尊处优的少年,进了国子监连吃饭都无人侍奉,起初监生们很有意见,觉得自己上了一中午的课还要亲自动手取餐太过辛劳,但祭酒放出话来说不吃就饿着,监生们立刻表示能习惯这般辛苦……
膳堂的四方桌长条凳依次摆开,少年们寻了处干净的桌子坐下。
齐宥一看膳堂今日的饭菜,登时要自闭……荤菜连肉星儿也无,羹汤的成色也让人提不起食欲。
魏九朝举着糖葫芦喜滋滋过来:“看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
“啊!糖葫芦!怎么就一串?”
“膳堂里最后一串,分着吃吧。”魏九朝献宝一般把糖葫芦横在齐宥面前:“阿宥,你先咬!”
山楂裹满香甜的糖浆,格外盈润诱人,齐宥牵着魏九朝的袖子,轻轻咬住签子最上头晶莹欲滴的山楂。
赵昭望着二人拉扯,挑眉道:“我也要吃。”
魏九朝挣扎了片刻:“好吧,你只许吃一个。”
说是只吃一个,但滚圆的山楂个个被糖浆粘连得紧密,很是不好咬,赵昭一张嘴,登时把相连的山楂糖衣也咬出一个豁口。
赵昭:“……”
魏九朝咬牙:“罢了罢了……小爷再赏你一个!”
赵昭接过,大咧咧启唇,果不其然,紧挨的山楂上裹着的糖衣又裂开了……
赵昭表情一僵。
魏九朝嘴角抽搐一脸嫌弃,故作大方的忍痛挥手:“你全都吃了吧,我现在怀疑剩下的糖葫芦都沾上了你口水!”
赵昭志得意满,吃着糖葫芦安慰魏九朝:“算哥们儿欠你的,改明儿我让人把糖葫芦架子背到你们府上,让你吃个够。”
魏九朝眼睁睁看着一整只糖葫芦被人吃得渣也不剩,气道:“等本少爷回了家还稀罕一个破糖葫芦?红宝石珠子串起来都能吃一整年!”
“哟,原来小少爷的生活就是回家啃宝石。”赵昭笑着打趣:“见世面了见世面了,您牙口真好。”
魏九朝捧起自己精致的白玉食盒,里头却盛着膳堂的清汤寡水:“哼,膳堂这吃食也太难为我们了,简直难以下咽。”
“听人说,王掌馔是蒋司正管家的儿子,油水自然都被他们克扣了。”
“蒋司正他竟把手伸到膳堂中了?”齐宥向来在意饭食,对蒋司正的怨气登时满点,撇了撇嘴道:“你们想想此事多严重,饭都吃不好自然无心学习,日后还怎么为君分忧啊?而且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都长成矮冬瓜,岂不是影响朝廷风貌?”
几人都笑出声来:“阿宥为了一口吃食,真会唬人!”
用罢膳食,齐宥一进教室,同窗掌班便拉拉他衣袖问道:“齐宥,崔先生病了,我们商量着午后一起去看看他,恰巧你来了,要一道去吗?”
齐宥点点头:“算我一个。”
雨中一别后至今未能相见,先生看见他返校安好,在病中也能放心一些。
齐宥亲亲热热搭住魏九朝的肩:“阿朝和我们一同去吧?”
魏九朝立刻表示拒绝:“那是你们好学生的活动,我去添乱蹦跶干嘛?”
“哎,萧朗吟的大名还在这儿赫然写着呢。”齐宥拿来报名册怼到魏九朝脸上:“你何时把他强行划入好学生了?”
一旁的同窗掌班吃吃笑起来,魏九朝还是满脸不乐意去:“朗吟课业不出挑,骑射课名列前茅啊,我呢,是样样拿不出手,注定成不了他崔先生的宠儿,他看到我,气得病情加重怎么办?”
“以毒攻毒说不定病就好了。”齐宥向来喜欢和魏九朝在一处打闹玩笑,笑嘻嘻拉住他:“一同去吧,路上给你买糖葫芦吃。”
午后的夏日阳光洒在齐宥微微翘起的精致嘴角处,魏九朝神色开始动摇。
“去看崔师傅,不上下一节课也不记过。”齐宥眼睛转了转,悄声提示:“下一节是算学课啊!”
“算学!”魏九朝双眸登时发亮,二话不说夺过笔在本子上飞快写上名字。
教室也登时炸了,监生们长于文字策论,对算学很是无感,九章算术被戏称为国子监的九九八十一难,听说今天可以逃难,少年们纷纷踊跃报名,本子上瞬间多出十几个人。
不知崔忱若得知自己成了学生们合理逃课的工具人,心里会是何滋味……
“可以了可以了。”掌班看形势不妙,吓得赶紧捂住报名薄喊停:“崔先生在病中喜清净,去的人太多会叨扰到他的……”
午后,盛夏的光影洒在鲜亮的绿叶上,草长莺飞,眉目精致的少年皆穿着同色月白襕衫,一路上说说笑笑,衬得周遭都闪闪发亮。
崔忱住在东三条胡同深处,离国子监步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院简洁方正,堂屋和厢房的檐瓦皆是深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只院中一角种了修竹,清幽怡人。
这次来探望他的少年有八九个,十几岁的少年个高腿长,往院子里挤挤挨挨一站,小院落登时显得逼仄。
按照惯例,自然是好学生站在头排撑住场面。
崔忱脸上微带病容,双眼却光彩熠熠,坐在竹林前的石凳上,捧着汝窑瓷杯和学生们笑着喝茶谈天,精神大振。
至于那些平日里爱贪玩,本就是为了逃算学课才来此地的,心里难免有鬼,缩着脖子站在后头巴不得当隐形人。
崔忱在病中和善许多,极为亲切的和他们说了几句玩笑话,一句也没提学业的事儿。
半个时辰后,学生们准备告辞。
崔忱状若无意的瞥过齐宥,语气淡然道:“齐宥留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等到学生们都告辞离开,崔忱才郑重神色,注视齐宥缓缓道:“这几日在排云台中,他可有难为你?”
齐宥呼吸一滞,耳根渐渐浮现淡淡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