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安健康正门面向槐荫大道,这个窗口则面向一片老居民区,不远处还有座颇为热闹的菜市场。夏熠推开窗户一探头,只见巷子尽头,几个刚买完菜的大妈边喊边追,而在她们前面,有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一路狂奔,刚跳上一辆电瓶车。
“怎么直接抢人钱包哪!”
“抓人啊!!!”
“凑不要脸!来人啊!!!”
邵麟隐约猜到了他想干什么,起身想拦:“你别——”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夏熠眼看着电瓶车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单手撑住窗沿,就矫健地翻了出去。
他们在三楼!
邵麟冲到窗前,只见夏熠双手扒着窗沿,脚尖垂直抵在墙面上,矫健地往右侧爬了过去。他大臂隆起,全身都绷出了精悍的线条。夏熠扭头,看准位置,双手一松,轻巧地落在了二楼空调机上。继而他往下一跃,单手抓住二楼空调架底部,在空中晃了两下缓冲,随后稳稳当当落地。
恰好,电瓶车正开到他面前。
夏熠停顿都没顿一下,反身就蹿了出去,活像一只猛然跃起的猎豹。他飞奔着跟上电瓶速度,一手抓上方向握把,一手从车头拧下钥匙,甩了出去。
电瓶车在熄火声里停了下来。
邵麟站在楼上沉默地看着。他那一系列动作是那么流畅,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好像已经练了无数次。
那小偷还打算跑,但哪里是夏熠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制服住了,双手缴在背后,脸朝下趴着。
夏熠忍不住骂道:“跑啊?还跑吗?上哪儿抢钱包不好,非要选在公安局对面!觉得自己人高艺胆大,膨胀了是吗?”
过了好一会儿,买菜的大妈们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把夏熠与小偷团团围住。
“我呸!叫你偷我东西!”
“小伙子,多谢你啊,多亏你跑的快!”
“我这刚ATM取了两千块钱,给你两百吧……”
“不行不行,阿姨您自己收好哈!”
夏熠今天出门是来参加审查的,也没带手铐,就近向大妈讨了一根鞋带,把小偷捆了个结实。
他一边捆还一边教育:“你看看你,有手有脚的,又那么年轻!做什么不好,做小偷!人家阿姨存这些钱容易吗?你就这么把人给抢了,多不合适啊?我看你干这活挺熟练啊,惯犯吧?还有这车是你的吗?粉粉的小型号怎么看都是女款该不会也是你偷的吧?”
眼看着小夏警官连珠炮似的说一大堆都不喘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小偷忍不住一声哀嚎:“哥,您别叭叭了,咱爽快点成吗!!!”
等夏熠把小偷收拾好了,大妈们还拉着他不让走。
“小伙子,怎么称呼啊?阿姨一定要谢谢你。”
“小伙子,留个联系方式吧——”
“别别别,我叫、我叫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应该的哈。”说着,夏熠扭过头,对三楼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医生,我先把这小子送回去,咱们以后再聊,啊?”
邵麟静静垂眸。
明晃晃的阳光打在那人脸上,他笑得那样灿烂。夏熠的眼角弯得有些过分了,里头还闪烁着些许成功逃避审查的小调皮。他就好像一杆雨后新竹,在阳光下顶天立地,连那一肚子的坏心思,都坏得那般坦坦荡荡。
邵麟无声地合上窗户,抓着测评档案一动不动。方才心底那一丝尖锐的疼痛缓缓变成了一阵弥漫性窒息,胸腔里似乎有一股横冲直撞,却又无处发泄的委屈。
他也想,那样站在阳光之下。
还是说,他其实,问心有愧呢?
……
据说夏某人“我念书的时候全选C都毕业了,这次为什么不给我通过”的豪言壮语一时风靡全局,以至于这一回去就被支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不,当天下午,人又回来了。
邵麟刚推开候诊室大门,只见一只高大的“人形哈士奇”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蹦起,以拉雪橇之势向他冲来:“医生医生医生!”
邵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熟悉的叭叭声再次响起:“我被我们老大批评教育了!上面说如果我不通过审查,就不让我摸枪不让我出外勤。我、我为上午敷衍填表的行为道歉,但跳窗那绝对不是为了逃避审查,那是助人为乐局势所迫嘛锅不在我吧啊哈哈哈——”
邵麟勾起一抹标准的职业化假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局里的筛查已经结束了,候诊室恢复了正常预约,这会儿大多数来访者都喜静。
可哈士奇并没有消停,继续双爪合十,对邵麟点头哈腰,活像在拜财神爷:“在下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文明公正民主和谐,除了话有点多之外没什么臭毛病。还请组织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
他的嗓音极有穿透力,引得候诊室里不少人频频侧目,有的甚至皱起眉头。恰好前台秘书端来一盘刚做好的果切,邵麟眼疾手快,用牙签插了一颗草莓,递到那人面前。
哈士奇滴溜溜的目光落到草莓上,探出脑袋啊呜一口。
瞬间,耳畔清静,世界和平。
邵麟眼角的笑意真了几分,勾勾手指:“过来。”
哈士奇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依然是上午的咨询室,邵麟直接递过一份评估报告。
夏熠扫了一眼,看着【通过】边上的小勾,顿时大喜:“这就行了?不用填表了?谢谢医生!”
“等等。”邵麟眉心微蹙,反手将报告拍在了桌面上,冷冷开口,“我给你签了通过,不代表这审查是一项可以随便敷衍的工作。”
“咨询室平时都坐办公室里,也不代表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邵麟顿了顿,“你不是刑警出生,是特警转业,对吗?”
夏熠挑眉:“哦?就因为我抓了个小偷?”
“不。”
邵麟不紧不慢地答道:“早上握手时,你右手食指指腹、中指到小指的指根都有枪茧。现在城市里的警察、甚至大部分士兵,都没什么开枪的机会。你那把小破枪多久没用了你自己知道。所以,当刑警之前,你不是服役于主战部队,就是来自武警。”
夏熠眼神微变,难得没说话。
“第一次进咨询室的来访者,大部分会看向沙盘,因为他们好奇这是什么。有些情绪无处发泄的来访者,随手就会捏起压力球玩儿。至于情绪比较低落、压抑的人,往往目光漫无目的,躲躲闪闪。而你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看窗外。你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观察环境对你来说是一种本能。”
“同样,在你发现小偷之后,你能第一时间锁定下落路线,并且太熟练了——相比于部队,武警对城市环境更为敏感。武警特勤,对吗?”
“有两下子啊医生。”夏熠这会儿终于来了兴趣,双肘撑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你还能看出什么?”
“二十七岁,单兵巅峰的年龄。为什么转业?原因无非有四。伤退、处分、精神承受不住、以及家庭。显然,你不属于前面三者,不然不会转来公安一线外勤。那么就是家庭了。父母,或者妻儿。”邵麟顿了顿,把“你一看就没有老婆”给咽了下去,“是因为父母。”
肯定句。
夏熠张嘴,但定格于一个“O”形,难得说不出话来。
邵麟总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目的达成,他松手把报告递了过去:“好了。你可以走了。”
谁知,夏熠这会儿还真不想走了。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活像是哈士奇发现了新的玩具:“医生,你算的好准啊。你要不再给我看看呗,啥时候我才能有媳妇儿啊?今年赚钱吗?出外勤的时候消灾辟邪有没有什么说法啊?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比较幸运?要不要挂个吊坠什么的?”
邵麟:“……………………”
他看向茶几边的压力球,非常想把它们塞进夏熠嘴里。
01. 错置
邵麟晚上没睡好,下午就犯困。他踩着五点离开单位,顺手点了晚餐与咖啡外卖,回家时大约刚好送到。
谁知道,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晚饭都送来好久了,咖啡也不见影。邵麟一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但咖啡却显示在二十分钟前“被签收”。他无奈地给快递打了个电话,却被告知敲门没人应,咖啡直接放门口了。
邵麟挂了电话,推门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恼火之余,他直接申请了退货退款。
没过几秒钟,骑手又来了电话:“哥,我大概是放错地方了!别退,求您了哥,我这就去帮您把咖啡找回来。”
他连珠炮似的哀求:“我这都点签收了,您再退款说没收到,我这罚钱不说,这个月奖金也没了。哥,您就行个好,别退成吗?”
邵麟:“……”
——凭什么别人要为你的错误买单?
一句讥讽涌到唇,却又被邵麟咽了下去。不过二十几块一杯的咖啡罢了,可快递小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每一分钱都赚得都不容易。
所以,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行。”
很快,骑手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找到咖啡后,把门拍得震天响:“帅哥对不起啊,我这忙了一天,实在是太困,明明是在西区,我给送去东区了。嗐,真的不好意思啊。”
邵麟盯着那个外卖纸袋,陷入沉默。
这家咖啡用的是那种彩色卡通纸袋,好看归好看,但没有封口,而且,咖啡也不比奶茶,只有一个塑料盖。邵麟一想到,这杯咖啡不知道在哪儿放了二十分钟,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路过,就本能地警惕起来。哪怕理智上,他也明白——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小区里,咖啡被人“加料”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多疑的念头只需要撩起一丝火花,就沿着脊椎噼里啪啦地蹿了下去。
“对不起,我还是不想要了。”邵麟顿了顿,又补一句,“我不申请退款。”
“这这这——”方才连珠炮似的骑手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结结巴巴哑了火,“哥,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邵麟摇摇头,“能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吗?”
骑手这了那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憋出一句:“哥,您真不要啦?”
邵麟无奈地摇摇头。
小哥可怜巴巴的:“那我能喝吗?咳,这么问也挺尴尬的。好好的一杯咖啡,丢掉我也觉得可惜。我晚上还要刷单,其实挺困的。”
邵麟淡淡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嗐,谢谢您了,您可真是个好人!”
邵麟当时怎么都没想到,就这么一杯咖啡,会把他送进局子喝茶。当然,这是后话了。
三个小时后,交通监控里,一位身穿快递制服的小哥开着电瓶车,毫不犹豫地闯过红灯,冲进绿化带,连人带车一起翻进燕安市第三人民公园的华容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