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茉就被二姐陈梅叫了起来。 农村日子苦,不可能在家里养闲人,更别提陈茉这样17岁的大姑娘。好比陈梅,也就比陈茉大两岁,干的活儿跟成年男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陈家太穷,大哥陈卫国已经21了,还没有人来上门说亲,二姐陈梅眼瞅着也要20,亲事也是没个着落。 也难怪徐桂芝这两年越来越愁,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 吃完饭以后,陈卫民去学校上课,徐桂芝今天和陈国栋,陈卫国三人走得早,留下陈梅等陈茉。 从来没下地干过活儿的陈茉一直墨迹,陈梅刷碗喂鸡,连带着打扫院子,一通忙活下来,进了堂屋发现妹妹换了一身蓝色长裙,坐在那里臭美照镜子。 陈梅把扫帚往门口一摔,骂道:“你去地里逛街呢,打扮得恁排场。” 家里只有三间房,徐桂芝和陈国栋一间,陈卫国和陈卫民一间,剩下的一间,则是陈茉陈梅姐妹俩住。 因为老妈交代过,陈梅昨晚上就忍住没训斥三妹,睡觉的时候也懒得搭理她。 可这会儿到底是忍不住了。 对于这个脾气火爆的二姐,陈茉还是有些畏惧的。 可能是因为记忆里带着原主的情绪。 她赶紧站起来,弱弱的反驳道:“二姐,这叫爱美之心,再说我也没怎么打扮啊,就换了个衣服,洗把脸。” 如果搁到以前,她那一柜子高级化妆品拿出来,还有几十平米的衣帽间,随便化个妆挑件衣服,也得半个小时以上。 可惜现在没这条件,连这条裙子,都是她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 好像是前年她考上中专,徐桂芝一高兴才咬牙给她买的。可没想到,当时的陈茉死活不去上中专,要去读高中。 陈梅抿了抿嘴,看着三妹这花枝招展的模样,美是美,可这表情站姿,哪儿哪儿都不对。 就是那种眼瞅着就来气,想打两巴掌收拾收拾那种。 可三妹跟她不一样,到底是读过书的,想法多也好面子,她强忍住心里的火气,说道:“行了赶紧走吧,再晚点生产队要敲钟了。” 陈茉哦了一声,跟着出门,抬头看了眼天色,回想起昨天中午热辣的日头,一脸期盼的问陈梅:“二姐,咱家有防晒霜吗?” 陈梅眼皮子一翻:“别又想着偷懒不干活,有耳刮子你要不要?” 陈茉吓得缩了缩脖子:“……凶什么凶,没有就没有嘛。” 她这怂不拉叽的样子,惹得陈梅狐疑的看了她好几眼。这丫头,总感觉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总是死气沉沉的,虽然也怕她,但又轴又倔,性子也闷,从来不肯服软。 不像现在,虽然仍旧是个好吃懒做啥都不会的草包,但至少开朗了许多。 陈茉被她盯得心里毛毛的,怕陈梅看出来什么,说道:“二姐咱赶紧的,时间要来不及了。” 本来陈梅就没有多想,闻言赶紧锁门,就把刚才那点想法抛到脑后了。 姐妹二人来到田地里,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割的热火朝天了。 空气里都散发着麦子的干燥味儿,闻起来十分呛鼻。 陈梅交代两句,就开始自顾自的割起来。陈茉瞧了两分钟,不甚在意的撇撇嘴,觉得也没什么困难的。 不就是伸手把麦子割断吗,她好歹是北大高材生,这点小事难道还搞不定。 然而五分钟过后,她选择收回刚才那句话。 她是真干不来,不能拉母校出来背锅丢脸。 三伏天的麦子被晒得干干脆脆,一把手攥住之后扎的手心疼,镰刀这东西更是不听使唤,在别人手里又快又锋利,到她这里,就半点用没有。 因为穿着裙子,田里的麦穗碰到身上又疼又痒,天上的日头越来越燥热,她的耐心也开始被一点点消耗。 到最后她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拿着草帽呼哧呼哧扇风。因为穿这裙子不方便,她连坐着都得小心翼翼的。 田地里的监工李广才已经注意陈家这三丫头好几分钟了,看她在那里一直墨迹,现在竟然明目张胆的偷懒。 李广才正想上去训斥几句,转身看到不远处陈国栋已经割了割了一个来回,正呼哧呼哧回赶,想着最近自己儿子那点心思,笑眯眯朝陈国栋走了过去。 几分钟后,正在偷懒的陈茉看到老爹陈国栋来到自己身边。 她有些心虚的站起来,没吭声。 陈国栋绷着脸把三闺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也是越看心里越冒火。 于是他说话的气就忍不住冲了些:“你抬头看看别人,谁穿成这不三不四的鬼样子来地里干活,你真当自己老子多有本事,啥事儿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一心想上高中,俺就不信你还能考个大学生回来。” 这句不三不四听到陈茉耳朵里异常刺耳。 哪里有亲爹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呛了回去:“你不让我上高中,怎么就知道我没本事考大学,自己没本事怪闺女?这活儿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她没穿越的时候,住豪宅开豪车,家里佣人一大堆,爸爸疼爱朋友呵护,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盛怒之下说出来的话,没有收回的可能。 老实巴交一辈子的陈国栋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受到来自闺女的嘲讽,气的脸色通红,伸出手就要打。 陈茉说出来这话就觉得后悔,可眼瞅着陈国栋的巴掌就要落下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父女俩一前一后,一个骂一个逃,成了这天村子里所有干活儿人嘴里的笑料。 陈家这三丫头打小就生的好看,徐桂芝和陈国栋更是宝贝的不行,家里穷的都喝西北风了,去年还咬牙让闺女上了高中。 要知道他们家老大陈卫国也就上了初中,二丫头陈梅更是小学都没毕业。 闺女养的再好有啥用,到时候嫁了人还不是赔钱货,你看看陈家这三丫头,被惯成什么样子了。 17岁的大姑娘,马上都要谈婚论嫁了,连麦子都不会割。 没有那小姐命,偏偏一身小姐病。 陈卫民考完期末考试最后一科,刚进村,就听到了自己三姐的英勇事迹。 他赶紧回家,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这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饭点,家里的大人还在地里忙活,他跟村里小孩打听了下,说是陈茉自己跑出去了。 顾不上做饭,陈卫民顶着火辣的日头四处寻摸,最后总算在村后面河渠旁边找到了陈茉。 他三姐这时候坐在树荫底下,哭的稀里哗啦。 14岁的陈卫民个头窜的很高,已经将近有一米八,看起来除了脸上带着些稚嫩,其实已经开始悄然担起了照顾家的责任。 只是少年别扭心性,让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在陈茉背后静静的站了会儿,他走过去,不轻不重的推了她一把,下意识就嘲讽道:“老三,听说你今天彻底出名了啊,十里八村都知道陈家有个蠢丫头。” 陈茉瞧见是她便宜弟弟来了,伸手抹了把眼泪,没好气的骂道:“一边去。” 其实本来也没那么委屈的,可是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到现在苦哈哈下地割麦子的穷村姑,还要被嘲讽笨手笨脚,还被一家人嫌弃,这种滋味实在是难受。 这两天她无时无刻都在想,是不是一觉醒来,自己就能回去。 但这很显然都是一厢情愿。 老天爷这次,是铁了心要她扎根穷乡僻壤,做个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村丫头。 但她养尊处优惯了,下地干活勤劳朴素这种技能,实在是做不来。 换句话说,她看不起村丫头,却又连个村丫头都做不好。 可以说是很委屈了。 早上从田里跑出来,到现在已经半天过去,她肚子饿的不行,刚说完话,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陈卫民噗嗤笑出声,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壶水,说道:“我滚了,谁给你送吃的。” 人饿的时候,都是不挑食的,填饱胃才是关键。 陈茉一把抓过馒头往嘴里塞,又着急忙慌灌了一口白水,含糊着说道:“算你有良心,对了,你吃了没。” 陈卫民一屁股坐在地上,隐晦的揉了揉肚子,说道:“赶紧吃你的吧,我吃过了。” 其实,这是他早上带去学校的晌午饭,因为期末考试上午就考完了,他就没吃,又放书包里背了回来。 白面馒头是因为考试,徐桂芝特地给他准备的,但他一爷们儿,白面黑面一样吃,白面馒头还是留着给她三姐吧。 可一回来就着急找陈茉,他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更别提吃饭了。 陈茉把馒头吃完,解决了饥饿问题,又开始担忧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晚上回家,咱爹肯定会打死我的。” 干活偷懒不说,还跟陈国栋顶嘴,最后索性旷工跑了。这种丢人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估计现在,正在地里干活的陈国栋以及徐桂芝,要被人笑话死。 “现在开始慌了,你早干什么去了。”陈卫民闻言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放心吧,一会儿回家勤快点,哄哄咱爸,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陈茉狐疑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可陈卫民却卖起了关子,怎么也不肯说。 姐弟两个嬉闹着往家赶,路上有小孩子早就听说了陈茉的光荣事迹,碍于陈卫民在,不敢上来嘲笑,躲在远处指指点点。 饶是陈茉脸皮厚,也禁不住有些臊得慌。 等回到家,又累又乏的陈茉往床上挺尸一般躺下,陈卫民先是进了厨房,没过会儿开始收拾院子,似乎中途还喂了鸡。 农村的小院子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陈茉想着,自己就休息半个小时,然后起来问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可不曾想,她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六点多。 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院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脏衣服晾在架子上,厨房里冒着烟,估计是饭已经做好了。 陈卫民手里拿着笔,在安安静静的埋头写东西。 陈茉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不是已经考完试了吗,难道有暑假作业?” 不仅能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家务也能包揽,还学习刻苦,这样的弟弟完全可以拿去评选五好青年了。 陈卫民闻言抬起头来,说道:“没有,就是随便写点东西,你醒了,赶紧去洗把脸,一会儿爹妈他们该回来了。” 他表情有些奇怪,说话比平时更沉闷些,然而陈茉担心她爹回来跟她算账,并没有怎么留意。 天擦黑的时候,徐桂芝和陈国栋等人带着镰刀回来。 陈茉站在堂屋门口,讨好的说道:“爹,妈,大哥,二姐,饭做好了。” 然后也没敢看大家是什么表情,转身去厨房盛饭。 二姐陈梅说了句:“无事献殷勤。” 本来略有些沉闷的气氛,因为一句话放松不少,大家都跟着笑了。 饭桌上,陈茉主动给陈国栋夹菜,蔫蔫道歉:“爹,今天的事儿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 陈国栋闷闷的嗯了一声。 徐桂芝叹了口气,说道:“先吃饭吧。” 今天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被多少村里人笑话,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家的闺女,总不能不管不顾。 三丫头这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能怎么办。 说到底,还是当爹妈的没用啊。 陈茉没想到无论是陈国栋,还是脾气火爆的徐桂芝,竟然一个字都没有骂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陈茉反而觉得更难受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一片沉默中,陈卫民放下碗筷,说道:“爹,妈,我不想念书了,以后我去地里干活挣工分,学费省出来,让三姐念书吧。”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陈国栋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闷声出了堂屋。 徐桂芝偏过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端着饭跟了出去。 没有穿越之前,陈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天会面对这种家里太穷,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学的事情。 她也是头一次明白,原来社会最底层的贫苦人们,需要向贫穷,向命运妥协。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