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天朗气清,府中热闹非凡。 十余个家丁在院中将灯盏一一挂起来。 见如此阵仗,陶书容也忍不住去凑个热闹。 环视一圈,未曾看到她自己选的灯盏,便踱到冬儿和宁儿身后去,低声问道:“找到我们选的灯了么?” 宁儿摇了摇头,只答了声“没有呢”。 冬儿回头瞧她一眼,也低声道:“要到晚上点了灯才准去找自己的灯呢,小姐可不许作弊。” “是了是了,我不过随口问问,哪里就作弊了?”陶书容笑道。 冬儿又瞧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姐,早上匆忙,妆容衣裳都不够精致,晚上出门前,我和宁儿再好好给你打扮打扮。” 陶书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摇头道:“不必这么麻烦,况且晚上出门天都黑了,谁看得见你的衣裳好不好看。” 冬儿摇了摇头:“只要姑爷在,小姐得时刻好看,今后我和宁儿再也不偷懒了。” 陶书容听着就觉得累得慌,便又踱回房间等着。 林牧远已在房中,见陶书容回来了,便问道:“如何?找到你的灯了么?” 陶书容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我的衣裳不好看么?” 林牧远愣了一愣,随后答道:“很好看啊。” 陶书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挺好看。” 林牧远也不知陶书容是何用意,只点了点头。 午饭过后,陶书容见院中已是张灯结彩,便拖着林牧远坐到院中喝茶。 “你能看见你的灯在哪儿么?”陶书容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林牧远抬头一看,灯盏密密麻麻,又都相似得很,哪里辨别得出来哪个是自己的,只好摇头道:“看不见,实在是眼力不好。” 陶书容有些失望,若是能一眼就瞧见她的灯在哪儿,至少说明她的灯与众不同,也说明她独具慧眼。如今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灯,想来这慧眼是具不了了。 好在别人也找不到他们的。 陶书容喝了口茶,等晚饭。 “这日子真无聊,午饭过了等晚饭,日复一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陶书容忍不住报怨道。 林牧远轻笑道:“那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陶书容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知道,要过了才知道什么日子是自己喜欢的呢,但总要有些不同吧。” “如今天下太平,四方安定,就连江湖人之间也不过小打小闹,惹不出大事端来。这样的安稳日子,是多少乱世百姓都求不来的。”林牧远叹了声气。 陶书容点头:“确实如此,可是每日如此,都过不出滋味来了。” “若是嫌日子太过安稳,怕是只能过江湖人的漂泊生活了。”林牧远道。 陶书容眼中放出光,笑问:“漂泊?林公子从前就是在江湖漂泊么?” “算是吧,师父爱出游,我和师弟们向来都跟着师父在外头,师父在青云山有个小院,几乎是不回去的。”林牧远道。 “那你喜欢那样的日子么?”陶书容又问。 林牧远摇了摇头:“说不清楚。没得选择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别样的生活,不会去想是否喜欢。如今又体验另一种生活,很不同,但日子都一样过去。” 陶书容点点头,不再追问。 她羡慕他,也心疼他。 羡慕他可以四海为家,羡慕他有充分的自由。 可他没有亲人,他或许想要不自由,但他没得选。 陶书容希望有自由,可若是要拿亲人去换,那么她不愿意。 就守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和爹爹一起吃饭,和冬儿宁儿一起玩笑。 已经很好了。 陶书容想得出神,回过神来时已过了好些时候了。 宁儿和冬儿在一旁站着,冬儿道:“小姐,晚饭过后便要开始点灯赏灯了,不如就趁着现在这个时间,我和宁儿重新给你梳妆吧。” 陶书容点头,便随冬儿和宁儿回了房。 她仍不觉得自己衣着妆容有何不妥,只是冬儿一再强调,她便也只得顺从。 一番梳洗,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待她们梳妆完毕再回到院中,已近晚饭时间了。 林牧远还在院中等她。 “去吃饭吧。”陶书容看他。 林牧远起身随陶书容一道向饭厅走去。 到底是过节,桌上摆满菜肴,看起来诱人得很。 一大盘酱肘子格外引人注意,林牧远笑道:“今日可要记得先把喜欢的菜吃了,免得吃饱了又吃不下喜欢的了。” 陶书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便跟着陶戈以一同入座。 席间无话,陶书容想起了什么,便问道:“爹爹,今年上元节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 陶戈以瞧了她一眼,神秘道:“有是有,不过不能告诉你,等点了灯再一齐跟大家说。” 陶书容瘪了瘪嘴,也不再说什么,只在心中盼着爹爹不要有什么奇怪的安排。 晚饭过后,天色已微微暗下,陶戈以便吩咐家丁点灯。 灯盏一一亮起,整个陶府都温暖起来,仿佛初春的风也不那么冷了。 灯一亮起,各个灯的不同也就显现出来了,许多灯外头是一样的一层纸,里头却各有千秋,冬儿和宁儿忙着找自己选的灯在何处。 陶书容却有些移不开步子。府里面的这些人,穿着差不多的衣裳,做着差不多的事情,面上瞧起来,似乎大家都一个样,可是瞧见这些灯,陶书容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们有着那么不同的喜好。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清楚得很。 为什么总是忽视了身边这些人呢?为什么会以为他们便是千篇一律,没甚看头呢? 陶书容心头发酸,却又觉得暖。 这些人每日都在她身边,她早该看见的。 “在想什么?”林牧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陶书容回头一看,林牧远在她身后站着。 “他们选的灯都好好看。”陶书容道。 林牧远笑着点头。 “你的灯在何处?”陶书容问。 林牧远抬手指向远处,灯盏太密集,陶书容不确定他说的是哪一盏。 “找到你自己的了么?”林牧远问她。 陶书容摇头:“还没去找呢。” “是那个么?”林牧远又指了另一个方向。 “你怎么知道?”陶书容走近些,确定了那确实是自己选的灯。 林牧远笑道:“猜的。” 陶书容半信半疑,正要追问,却听见陶戈以的声音。 此时家丁丫鬟们都在院中站着,没有队形,也并不整齐,只是自觉地集中到陶戈以面前来。 “今年还是猜灯谜,猜出来的,有奖赏。”陶戈以也不废话,一句话简单明了。 随后管家拎着一盏灯走到人群中,让家丁将它挂在中央。 “这便是今年的谜面了。” 陶书容凑上前去,将那谜面瞧清楚。 一月又一月,两月共半边。 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 一家有六口,两口不团圆。 她回头望了林牧远一眼,问道:“见过吗?” 林牧远点了点头。 陶戈以见她俩如此,却不大高兴:“嘿!灯谜的乐趣就在这猜的过程中了,若是像你们这般要见过的才肯猜,那只能勉强叫做‘记灯迷’。” 林牧远望着陶书容笑。 见两人也不答话,陶戈以道:“罢了,这灯谜不要你们二人猜了,你们出府赏灯去吧。” 陶书容有些惊喜,今年府中的灯这样好看,还以为赏灯便只能在府中了,没想到爹爹竟主动让她们出府。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陶书容与林牧远出了府,府外亦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平日里见不到的大小人物,都携了家眷来赏灯。 未出阁的女子也能与心上人一同出游,亲密中又有些拘束,真教人羡慕。 到处都是灯,陶书容欢喜得很,从头到尾逛了一圈,到一处人挤得厉害,陶书容也不知里面在做什么,便偏要挤进去瞧一瞧。 挤了半天,仍在人群最外围,便也只得断了这心思。 林牧远笑道:“不过是猜灯谜的,你我又体会不到猜灯谜的乐趣,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陶书容摇了摇头:“我见过的灯谜便也当作是自己猜出来的,反正能猜出来,我就高兴。” 林牧远仍是笑着:“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说罢便向人群走去。 等了些时候,前面的人少了一些,陶书容才能勉强看到灯上的谜面。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林牧远将那谜面低声念了出来。 陶书容看不太清楚,但是听清了林牧远的声音,她惊喜道:“我猜到啦!是风,对不对?” 林牧远点了点头。 “这个我从前没见过,但是猜出来了,说明我也很会猜灯谜啊。”陶书容道。 林牧远又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却听不下去了,开口道:“这谜面太过简单,人人都猜得出来。姑娘如此自负,不如小生给姑娘出一道谜题,让姑娘猜一猜如何?” 陶书容望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决定道:“不好。”回身拉着林牧远钻出人群。 “这人真讨厌!”陶书容道。 林牧远只笑了笑,不答话。 “不过可能他也觉得我很讨厌。”说这话时陶书容脸上带着莫名的喜悦。 林牧远仍是望着她笑。 逛了些时候不觉有些饿了,陶书容四处张望,却见所有卖元宵的摊子上都挤满了人,摊子边上还都排起了长队。 “饿了么?”林牧远问道。 陶书容点点头,低声道:“可能只是馋了。” 林牧远笑道:“那我们找个人少些的地方排队吧。” 陶书容摇了摇头:“你看那边有个摊子没人,我们去那儿吃。” 两人来到摊前,与先前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这摊子冷清得很,一个客人也没有。 “二位客官,可是要吃馄饨么?”摊主倒也客气。 陶书容这才发现这摊子上只有馄饨,没有元宵。 “两碗馄饨。”陶书容道。 林牧远有些奇怪:“你不是想吃元宵么?” “见到馄饨便觉得馄饨也不错了。”陶书容答道。 林牧远一抬头,见这小摊上也挂碰上一个灯笼,灯笼上也写着一个谜面,便对陶书容道:“这谜面倒是文雅。” “新月一弯云脚下,落花两瓣马蹄前。”陶书容念出声来。 推主笑道:“猜一个字。” “是‘熊’字么?”陶书容思索片刻后问道。 推主一边将馄饨下了锅,一边答道:“姑娘真是聪慧,猜得一点儿也不错。” 陶书容笑这摊主也不问问她说的是哪个字,便说她猜对了,当真是只为让她高兴。 馄饨还在煮着,陶书容也觉得无聊,便想找些话题同摊主聊聊。 “老板,今日没什么生意,为何还要出摊儿啊?不如在家歇一天。”陶书容道。 摊主笑得腼腆:“上元节热闹,在外头还能瞧瞧灯,而且我出摊也顺便等我媳妇。” 陶书容倒好奇了:“令正在何处?” 摊主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就在不远处支了个摊子卖元宵,我在这儿能看到她。” 陶书容听到这儿倒突然感动起来。 “本来要去她那儿帮忙,她偏不让,非要让我歇一天,我只好自己出摊,若她实在忙不过来,也好帮帮她。”摊主又解释道。 陶书容转过头瞧林牧远,正好林牧远也在看她,两人相视而笑。 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