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子家的大儿前几年与北胡开战的时候,被抓壮丁了。
但谁又能知道呢,一向文弱的儿子居然在阵前立了个不小的功劳,也混了个校尉当当。
张婶子颇为神气逢人便夸自己儿子英勇神气如今也算是个官儿了。跨马游街,整个南明谁不羡慕?
当其时张婶子甚至原谅了虎儿在学堂里的种种不争气,反正只要大儿出息风光就够了。
这人,男人、大儿、二儿齐聚家中,张婶子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虎儿坐在板凳上埋头拨着饭心里虽然自卑不像哥哥那样有出息,但想到只要哥哥在,娘亲就不会催逼自己读书了,倒也不错。只要安安静静地拨饭一句话都不说就可以了。
隔了片刻,张婶子将木箸子往桌上一拍“我说个事。”
一桌人烦恼地偷摸递了眼色随后便一齐停了下来。
张婶子清了清嗓子:“我明儿就要上城里去,把儿子婚事给退了。原本我是属意那方家的女儿,现在想想他们家三代卖豆腐的,到如今,也不过是方如意的哥哥做了个六品武官,我们儿子应该能找到更好的。”
张婶子眼高手低,儿子当了官以后愈发泼辣高调,现在就连郡守家的女儿都敢嫌弃了,浑然忘了大儿只是个还没续弦的六品武官。如今她说要退与方家的婚事,张婶子她男人瞬间恼火,要与她争辩起来。
好不容易为儿子说合的亲事,她又要横插一手?
但大儿却拽住了他胳膊,目光示意父亲平息怒火,他才咬着牙关暗忍下来。
次日一早,张婶子拎着一篮子上了集市,几个岳家村相熟的妇人,一见是她来了,眼睛骤亮,立时朝着张婶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唉,嫂子你莫说,你们家大儿前日里跟着将军跨马游街,那是真神气什么时候我家的男人有这本事就好了你说你家大儿吧,小时候也就文文弱弱的,又瘦又唉,现在居然杀得了敌方大将”
“还不是张婶子教导有方”
一群妇人彩衣若云,紧跟随张婶子身后,恨不得替她捏肩捶背,张婶子愈加姿态昂扬。
一行人说说笑笑,吹捧溜须,出了集市,朝着城外而去。
身侧一男一女停在那琳琅满目的货郎摊子跟前,与之擦肩而过。男的身量颀长,隽秀而贵介。女子则身材相比他显得娇帷帽的皂纱长及双膝遮覆了面容。但当她垂下螓首,纤纤玉笋般的指勾住那六角垂璎红香囊时,不经意地长睫低垂,眸若秋波,还是令货郎看直了眼。
女子挑中了,笑吟吟地朝男子道:“夫君,我喜欢这个”
但她夫君根本未理会妻子的好眼光,一双冷目笔直地照向那看呆了的货郎,目光在货郎几乎将要垂涎的口角停了一瞬,他取了妻子挑中的香囊往摊上一扔,拽她手臂便走。
“唉!夫君夫君,我真的喜欢那个的!”
他夫君不管,只要他醋了,就可以无理取闹。
这是从神京来的一对夫妇,男子年约而立,女人小一些,看着仍旧青春貌美,大约是为了省去某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皆以头戴皂纱帷帽出门。
男人姓岳,女人是他的妻子玉氏,两人一同来南明,是走丝绸之路而来经商的。
“夫君,你醋了归醋了,可我是真的很想要那只香囊。”
妻子对丈夫的粗鲁在表示不满了,嘴唇嘟了起来。
男人面色黑沉,大约是想到了货郎毫不掩饰的色样,心底不悦,冷冷地哼了一声。
女子“唉”一声叹。
抱住他的胳膊哄着,轻轻摇着,仍是不大管用,玉氏一抬眸,看见一群妇人像是花枝招展地走过去了,略感惊讶,因为认出领头之人,高昂头颅,很有几分面善,虽然隔得有点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妇人。
“呀,像是张婶子!她以前帮过我,我去同她打个招呼”
货郎的事还没结束呢,妻子居然放弃了要哄自己,转而去找那张婶子,男人紧绷修眉,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妻子扯了回来,沉声道:“不是这婆子害你?若不是她,岂会险些丢了命。”
她记恩不记仇,被男人提醒了一嘴,仿佛才想起来,“啊呀”一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男人嗤笑,拽着她臂膀,将她扯远,两人离开了街市,从另侧朝城外走去。
南明一如昔年,风物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少了北胡袭扰,连年风调雨顺,百姓如今的日子也好多了。
苍鹿雪南山脚下,大河滔滔,奔涌而出。
原野空地上,几片破败的风帆随风摇曳。
男人停了下来,望着这片天地,似在出神,想着什么。
他的妻子蓦然眉开眼笑,朝他看了过来,素手就从帷帽底下探了进去,要捏他脸。
男人静立不动,女子就轻轻一笑,揶揄道:“夫君,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啊,就在这里,有一片好大的红帐,像艳鬼夜行”
她咂摸了下,捏住夫君脸,哼哼着说道:“那时候,你的手下好凶啊。非要我给你解毒,我告诉你,我就是受了他们胁迫,我”
她男人骤然垂眸,一双微泛墨蓝的凤目,凝着胡说八道罔顾事实的妻子。
她被看得面色一红,立刻就缩回了爪子,嗫嚅:“好吧,是我自愿的,我就想占你便宜,夺你贞操,睡你”
“”
男人大概是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