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晏不与她说,苏御卿自己也清楚苏老爷那点心思。 苏温姌的亲事她破坏不得,只能在这段时间里尽最大努力为自己争取利益。 比如不被强嫁出去,比如…离开苏家。 离开苏家的想法其实已在她脑中萦绕了好些年,却是每每望见苏京晏那双宠溺的眸子她就开始不舍。 这苏家于她而言,唯一挂念的便是苏京晏,苏京晏疼她宠她十多年,她又怎能这么狠心的说走就走。 苏京晏俯身为苏御卿倒了杯茶水,送到她的手边,垂眸间几分寥落。 他不是没有察觉这段时日苏御卿一次次掩去的情绪,不过是装作不知而已。 想起儿时的场景,终是忍不住感叹似的苦笑出声。 “卿儿是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不能告诉哥哥了。” 苏御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几曾何时她连对兄长都不吐露心声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信任的只有自己,不再对苏京晏诉说,也不再与眉儿玩闹。 苏京晏一心想将她护做蜜罐里长大的小女孩,可在苏家的十四年,她还是变了太多。 “哥,不管如何你都是我嫡亲的哥哥,而我在哥哥面前也是永远长不大的,不过这女儿家的心事到这般年龄就不适合与哥哥说了,你若是姐姐我可不就说了么,哪里会藏着掖着。” 她娇嗔的笑着,话中半真半假,苏京晏没有去细究,他知道无论何事她都有自己的主见。 他所能做的,无非是永远不去欺她瞒她,竭尽全力的护她周全。 当即收起失落,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你这丫头啊…罢了,只怪哥哥是个男儿身,不如姐姐贴心是不是?你且记得,不管何时何地哥哥都会护着你,你不想说的哥哥就不过问,但哥哥永远不会瞒你。” 听着苏京晏的话,苏御卿唇瓣微动,那满目的温柔疼爱使得她眼眶发涩,有些想哭的念头。 “哥哥真好…” 难得妹妹露出如此温顺乖巧的一面,苏京晏的心更是被软的一塌糊涂,语气越发疼宠。 “小傻瓜,你是我妹妹,我就你这一个小祖宗,不对你好又能去对谁好呢。” 微风吹拂过书案,吹开了寥寥的书页,苏御卿撒娇般扑在苏京晏怀里好一阵抱,嗅着苏京晏身上的气息,心便能很快安下。 苏京晏既觉幸福又无奈,任由她像个小孩子似的乱蹭。 距离及笄只剩一年,届时他便是想与她如此亲昵,也该注意男女有别。 待到晚时用过膳,苏京晏不得不去书房向苏老爷回禀,苏御卿只道无所谓,苏京晏这才肯踏出她的院落。 虽不知妹妹方才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但若妹妹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他便会想尽办法不让苏温姌嫁进瑞王府。 在对错上他惯来分明,但当对错遇上苏御卿,他的心便是完完全全偏袒的。 他倒不怕被人说什么闲话,原本苏温姌几个就是庶出,他有什么理由不疼爱自己嫡亲妹妹,反去在意几个妾室之女? 苏夫人那些年在苏府如何被妾室欺压,他这个嫡长子可都看在眼里。 苏御卿目送苏京晏离去,心思早已千回百转。 苏老爷那边听了苏京晏的话,喜上眉梢,忙着叮嘱苏京晏无事就多带苏温姌出去走走,制造些偶遇,也好培养点感情。 苏京晏口头应着,却并不打算照办。 他又没病,出门不带苏御卿带苏温姌。 这种差事谁爱干谁干,瑞王要真有心,不如直接来苏府找,反正他不会主动带着人送上去。 苏老爷倒也不在意苏京晏是否会听话,苏温姌若真入了瑞王眼,瑞王自己就会上门来。 苏京晏将人带出去多走走,也不过是有助于苏温姌那边心里有数。 苏夫人端着燕窝粥于门外听了许久墙角,苏京晏出来时都没回过神,差点惊松了手。 苏京晏微微蹙眉,刚想唤‘娘’,就被苏夫人迅速捂住了嘴巴,拽去了小厨房。 苏老爷还在思虑景王与瑞王的事,便是听到外面的异样也没心情管,便没有出来查看。 苏京晏被苏夫人一路拽着,脑子倒转挺快,马上想到了原因。 好嘛,这苏温姌与瑞王八字没一撇呢,母亲倒是先急上了。 果然,接下来的发展丝毫不出所料。 苏夫人气急败坏的将燕窝往桌上一放,从内锁上了小厨房的门,脸都沉了下来。 “晏儿,我刚才听你与你父亲说,瑞王看上了温姌?” 闻言,苏京晏‘啧’了一声,仰头撇了撇嘴巴,头疼的很。 这入王府又不是什么好事,怎么一个个都不仔细想想。 不待苏京晏开口,苏夫人着了急,狠狠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说呀!你这孩子,你是不是要急死你娘。” 苏京晏无奈的望了苏夫人一眼,一个头两个大。 “回母亲的话,儿子今儿个陪瑞王在赏月楼,无意间就瞧到了出来买东西的四妹妹,瑞王特意向我问了四妹妹的名字,模样很是上心,这世上能让瑞王问名字的女子,这些年也就四妹妹一个,所以儿子推测,瑞王十有八.九是对四妹妹上了心。” 听苏京晏如此说,苏夫人可一点儿不满意,当即就将眼睛一瞪。 “无意间瞧到?” 苏京晏不语,等着苏夫人的下文。 见苏京晏又不说话,苏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胳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你怎不让你嫡妹妹被‘无意间’瞧到,就偏偏是苏温姌?” 原本不想多言的苏京晏,一听苏夫人这话,也来了劲儿。 “娘!您当着嫁进去真是什么好事?儿子不要,儿子绝不会去牺牲卿儿的幸福,您最好也不要打这种主意,我倒是庆幸瑞王瞧上的不是卿儿,若是卿儿,便是与瑞王撕破脸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卿儿嫁进王府。” 一想到嫁进皇家后的种种危险,苏京晏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也算给了苏夫人一个敲打。 苏夫人长叹一声,随便往椅上一坐,望着桌上还燃着的烛火,神态瞬间就似老了许多。 “晏儿,母亲知道你心疼卿儿,可即便不是瑞王,你父亲也会想尽办法让卿儿嫁给景王,你父亲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京晏是个护妹狂魔,聊到关乎苏御卿的事,脸也拉了下来,言辞极其犀利,不给苏夫人留半分面子。 “父亲那边儿子当然知道,那母亲您这边呢?卿儿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就忍心送她去为苏府博荣华富贵?” 苏夫人一怔,她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会如此对自己说话。 也得亏苏御卿是他妹妹,这若是儿媳妇,恐怕苏家就没她的事儿了。 “我当然不忍心!”顿了顿,继而道“但你妹妹有神女转世的身份在,嫁过去,王爷也会给三分面子,总不会亏待了她,你又可知让你四妹妹嫁过去会怎样?你父亲会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主动将文姨娘接回,我本就年老色衰留不住你父亲,文姨娘一旦回来,我便更留不住他。” 苏夫人这些话正是刚刚苏御卿所想的,只不过没有说与苏京晏听。 当下苏京晏听着这一句句话从苏夫人口中说出,竟是止不住的心凉。 两步上前,箍住了苏夫人的肩膀。 “娘,没有父亲的宠爱您就会死吗?您是当家主母,有掌家的大权,又有卿儿在,卿儿足以为您撑腰,您在这府里仍会备受敬重,哪怕没有卿儿,也有我在,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这苏府以后是谁的您难道不明白吗,就算文姨娘得几年宠又怎样,她便是再为爹生下一个儿子,也不能翻身坐主母的位子,您又何必要将卿儿送进狼口虎穴?” 他实在不懂,文姨娘说来说去就是个妾室,性子又唯唯诺诺根本不成气候,母亲为何要怕成这样。 而苏京晏一字一句的质问像刀一样在苏夫人心上划着,因为她的确不能失去苏老爷。 她没多大本事,一生都是在倚靠在倚仗苏老爷,她将大半辈子的喜怒哀乐都寄在了这一个人身上,她根本不能承受没了这个人在身边。 哪怕是做戏也好,只要他在就够了。 “晏儿,没有你父亲的宠爱,我的身不会死心却会痛不欲生,我知道他不爱我,而我这一生心之所系,全都在他的身上,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父亲。” 苏夫人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爱的卑微,已是失去自我。 苏京晏松开箍在苏夫人肩头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厨房。 他心中五味繁杂,心疼同情苏夫人的同时,也并不能忽略苏夫人对苏御卿的舍弃。 她是可怜,却也不是用女儿帮苏老爷博荣华的理由… 马车于路上不知颠了多少个日夜,离开齐国的皇城,穿过横尸遍野的文洲城,最终抵达成国脚下。 一双节骨分明的手上布着许多伤痕,缓缓撩开车帘,缓步下了马车。 他独自一人在众多控制监视下一步一步走向成国的宫殿,清瘦的身影将腰板挺的极直,作揖的动作行如流水,却不见卑微。 当将生死都置之度外时,他便没了什么害怕的。 白玉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辉,露出的薄唇一张一合间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陛下,区区几座城池又有什么可图,不如与臣来场合作,五年时间,五年后臣会将齐国的土地全部奉上。” 此言一出全殿皆静,一时间不知该说男子不知量力,还是佩服他的狂妄。 龙椅上的男子却似被挑起了兴趣,又多打量了紫衣男子许久。 “据朕所知,你可是齐国景王的人,景王救了你一命,还在齐国皇帝面前以命为你做保,怎么,你这是要吃里扒外?你让朕如何相信一个背叛自己救命恩人的人,会忠于朕,帮朕取得天下?” 面对成国皇帝的话,紫衣男子并不觉愧疚,反倒扬唇一笑,话不多,仅仅六个字就胜券在握。 “凭陛下的野心。”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微乎其微的听不到。 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的对皇帝讲这些话,这个小小使者不要命,他们要命。 然而龙椅上的那个人在听了紫衣男子的话后非但没有生气,反大笑起来。 一双鹰眼犀利的望向紫衣男子,紫衣男子的嘴角仍是挂着那浅淡的微笑,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见男子丝毫不惧怕,成国皇帝越发满意,指尖有无意思的在椅把上一下一下敲打,道“朕很欣赏你,但朕不需要只会说大话的废物,拿出诚意来,朕才能考虑你的提议。” 闻言,紫衣男子再度一辑,散落下的发丝在风中清扬,垂下眼眸后让人更看不清猜不透想法。 “陛下放心,臣的诚意绝不会少,还望能与陛下借一步说话。” 因得对男子的戒备,众大臣们一听,便不由得上前欲劝皇帝三思。 “陛下?!” 不同于大臣们谨慎的戒备,成国皇帝一直以来对自己实力自负的很,在他这儿紫衣男子就像个小鸡仔,实在没有防备的必要,当即将手一挥从龙椅上起身,大步大步的走向了大殿中央。 “哈哈哈哈,好啊,朕倒要听听,你带来的诚意。” 紫衣男子笑而不语,跟着转出了大殿,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风云际变,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投进水池当中,溅起了层层涟漪。 没人知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紫衣男子使了什么招数,不足半月的时间就停了两国间的战争。 而真正的狂风暴雨,都在后面。 景王与成国皇帝一样自负,都以为自己是下棋之人,而紫衣男子不过是个可怜的棋子,他们都以为自己对这个棋子,乃至对整个局势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殊不知蛰伏在男子内心深处的野心正一点一点将他侵蚀,也在助他一步一步搅乱天下。 在乱世中,万人之上,不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