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苏成羽怀疑自己是个傻逼。 “苏成羽,你快些,快过来。”梁缙边跑边转头冲她大声道,风带着他的衣袍在风中作响,少年的面庞张扬肆意。 苏成羽冲他一笑,握着手里的风筝线,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本以为前路等她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没想到却是拿着风筝傻笑的梁缙。 这里是一片迎风的坡地,无遮无拦,草芽嫩绿,碧蓝的天,流云像扯开的棉絮,风筝飘在天上,长尾游动,像是手指尖在水面上轻轻划开的水纹。 梁缙兴奋地在风里奔跑欢呼,他是偷跑出来的,走的时候还带了两架长尾巴风筝,他命令卫兵与侍从闭着眼睛,大摇大摆出了角门。 这里他来了许多次,熟得不得了,周遭还有护卫驻守的兵士。 随行的宫人虽然放心却还是怕个万一,他们也是知晓二殿下的性子,不敢扰了他的兴致,都是远远跟着,不被他发现就好。 梁缙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找个人陪他一起玩,大哥守规矩是个闷葫芦,三弟最听皇后娘娘的话,多半也是不会与他出来的。思来想去,他打算去找苏成羽,说实话,这么多天他都没见着苏成羽,怪想的。 兴致冲冲寻过去,结果半道上遇着了皇后身边的李公公,拦住他问东问西的,还是他发了通火,李公公才期期艾艾说要替他去寻苏成羽。 他一寻思,叫个人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还省得自个儿来回跑,便欣然应下,末了不忘提醒李公公不许耍花招。 梁昭骑着匹枣红矮马,跟在乾帝后面,背脊挺直,从拉缰绳的姿势到微微抬起的下颌,无一不在模仿乾帝,小少年崇拜着也渴望着成为他父亲一样的君王。 乾帝停在行宫前,向后比了个停的手势,他拉马转后,视线在两个儿子身上转了一圈,颇有些满意,然后越过他们往后望去,皱眉半天才道:“缙儿又跑哪儿去了?” 四周鸦雀无声,现下紧跟在后头的都是乾帝的贴身侍卫,面面相觑,沉默半天才有人迟疑着道:“启禀皇上,二殿下行的是那头的云路,不曾跟过来。” 梁昭目光沉了沉,抿着嘴没说话。 大皇子梁昀从始至终的目光都是淡淡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私心里他很不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二弟,更甚于梁昭。 按照梁缙那个娇惯出来的野性子,恐怕出宫前都在策划如何早点溜走,他与梁昭心照不宣,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乾帝心底有数,知晓那孩子应该是跑哪儿玩去了,他对上梁缙真真是又气又无奈,拿他没法子,这不只忘了与他嘱咐一句,人就给跑没影了。 他这股子火气只能撒到别处,手中马鞭划开空气,发出呼啸之声,然后狠狠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梁昭离得近,只感觉一道劲风扑到他身上,马儿受惊,前腿一折跪在地上。他制不住身形,直直从马上滚下来,吃了几口扬尘,灰头土脸的。 乾帝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冲着侍卫道:“传二殿下的宫人来。” 梁缙越跑越远,风筝也越飞越高。 恍惚间,苏成羽竟然觉得梁缙会跟着风筝消失。 她定神四顾,发现梁缙竟然越跑越远,只看得见指头大小的小人还在往前头跑。 苏成羽急了,她知道梁缙做事儿只顾自己开心,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他就像飞得最高的风筝一样,自由全是放风筝的人给的。 就怕放风筝的人有朝一日腻了,风筝就会被打散骨架子,扯烂绚丽油纸,丢进呛得人咳嗽的黑屋子里生出蛀虫,破烂腐朽。 多年以后倘若有人发现了这堆烂竹条,少不得抱怨一声,便投进火盆,白灰半捧,了却余生。 她大声呼唤梁缙,梁缙兴奋地回望她,然后扯着风筝线跑得更远。 苏成羽无法,也跟着他跑起来,她手里的风筝线快速向上滑去,草芽与鞋底摩擦,发出飒飒声响,她被凸起的石头绊倒又爬起。 手中一空,风筝握住流云的尾巴,毫不留恋地奔向它。 苏成羽转头搜寻梁缙,还好,他没在跑了,她站起身慢慢靠近他。 他背对着苏成羽,风灌进他的衣袖裤管,仿佛要破出一双羽翼,他手里攥着最后一截线头,把手缓缓举起,向着天空的方向。 苏成羽看见他松开了手,温柔地注视着已经变成黑点的风筝,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一刻,他就像被天空遗忘的精灵。 她想,他什么都知道的吧。 “苏成羽,你的名字很好听。”梁缙收回目光,轻轻地说。 风很大,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前面是断崖,蓄了一冬的水在崖底奔腾,腾起阵阵水雾,苏成羽没听清他说什么,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二殿下,咱们回去吧……这里冷。” 从这里隐约能看见下面白雾缭绕,她心惊胆战,生怕梁缙一个想不开从这里跳下去了。 梁缙回眸看了她一眼,发觉她牙齿都在打颤,然后皱着眉头把她紧紧捏着自己袖子的手扒下来,这人的手指头细细小小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苏成羽,你过来一点。”梁缙轻轻拉了她一下。 她迟疑地走近他。 “那只手给我,我帮你暖一暖” 她诧异地瞪大眼睛,手垂在身侧没有动,梁缙是不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殿下?” “做什么?你不是冷吗?”梁缙瞪她一眼,拉过她的手,他的掌心柔软,略微发烫,苏成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指腹上有细小的伤口。 怎么会? 然后她看见梁缙的眼里含着悲戚,她从来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不,她见过的! 梁缙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笑得很浅,他说:“苏成羽,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