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岚见劝不动他,只得作罢,一边端了盛着药汁的瓷碗过来,一边满心怨气的将事情含糊带过:“是他们大惊小怪,不过来了几个府外的人,怎么也死不了人。再说那些贪生怕死的蝼蚁要真能死了也是老天长眼,将军费心管他们做什么。”
沈行业眉头皱起,喝止道:“槟岚。”
“将军别动气,是我失言了。”他不过是为将军不值,若是因此让将军不悦就不好了。槟岚咬牙咽下满腹的心酸,偷眼去瞧沈行业,“将军快喝药吧,等下要凉透了。”
天光早已半亮,碗内灰褐色的药汁盈盈映着光,沈行业愣神半天,悄悄红了眼。
良久,沈行业才又开口:“你刚才说来了府外的人......”
若是府内真的进了来历不明之人,以槟岚的性子,定然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可现在他面上却没有半点焦灼,可见已经摸清了那人的来历。
沈行业又想到自己方才迷迷糊糊间,似乎在床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沙场上断腿伤筋都没掉过一滴泪水的男人,此刻对着留有余温的药碗,额头青筋极力暴起,都没能忍得住喉间的一声呜咽。
“那人......是芙儿吗?”
虽然沈芙早前请求他不要将这一切告诉将军,但槟岚从没见沈行业如此失态的模样,心口一痛,什么都不想瞒着了:“将军,来的人确实是二小姐。”
“昨日我出府求药屡屡被人驱逐,走投无路之际,多亏遇上了二小姐才得来了几味药,”想起受过的屈辱,槟岚鼻头一酸,抬手狠狠揩掉眼角的泪滴,他接着道,“听了您病重,她放心不下,这才执意要来看您一眼,还说明日还会送药来,嘱托我将您照顾好。”
“不过,”槟岚犹豫了一下,“二小姐不让我对将军您说出实情。”
沈行业摇头,含泪一笑:“来的不声不响,去时也无声无息,她这是在怨我呢。”
别说沈芙,连常伴沈行业身边的槟岚回忆过往的种种,都想不明白为何将军的态度会发生这样巨大的转变。
原先沈行业对沈芙,可谓是宠溺至极,但凡能够应允的事情,他绝不会说半个“不”。
但从四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将军对着二小姐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疏离冷淡,甚至可以算得上不闻不问......
想到这,槟岚沉默下来不再吭声,看了眼沈行业,欲言又止。
沈行业并没有理会槟岚疑惑的目光,只是缓缓饮尽最后一口药汁。口舌间苦的发涩,他眉间沉郁的沟壑也更深了一层,“这些年,我确实是冷落了她。”
槟岚本来还在心里为自家将军开脱,听见沈行业亲口承认,他终于忍不住了,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可将军既然明白,又为何要这样伤二小姐的心......”
为何?
沈行业满脸疲惫,闭眼长叹,复又苦笑一声:“自然是为了让芙儿避开那人的耳目,能好好活着。”
这是个什么说法?
难道二小姐曾冲撞过什么贵人,惹上性命之忧?槟岚不禁愣住了。
槟岚从小就被养在沈府,沈行业见他伶俐忠厚,之后便寸步不离的将他带在身边磨练。耳濡目染的多了,对于沈府里发生过的大事,槟岚确信除了将军之外,自己绝对是那个对内情了解最多的人。
后院的事情他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沈芙就算外出游玩,身边也会带上侍从,若出了什么事早该人尽皆知,除非......
除非她独自一人,擅自离府。
想到这,槟岚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还记得四年前,也就是碧芸故去的那个晚上,”沈行业扫过他,目光垂落,胶在瓷碗碗壁残留的褐色药汁上,“听下人说了起死回生的歪门斜话,芙儿曾嚷着要去求神拜佛,将她的母亲从阴曹地府讨要回来。”
这件事槟岚有印象。
孩童遇上丧母之痛,总带着希翼,希望母亲能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将痛苦的她搂入怀中,沈芙守在母亲灵柩前号啕大哭,又正巧听到一些鬼神论的闲话,就宛若溺水人抓住了悬浮的稻草,吵着嚷着要出门求佛。
可世上哪来起死回生的好事,她这不是胡闹吗?
见她闹得厉害,沈业行当即冷下心肠,命人将沈芙带到房内安顿好。
“可......”槟岚不解,“二小姐不是被您关在房内吗?我倒是记起您那日晚上倒是匆匆出过一次府,出门前连半句话都没说一句,似乎颇为焦急。”
出事就出事在这。
沈行业缓缓道:“那群下人没能将芙儿看住,让她偷溜出府了。”
联系前因后果一想,槟岚猛然被点醒:“所以将军那晚急急出门是为了去寻小姐——”
不对。槟岚停住嘴。
若只是寻常的走失,将军为何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多带些人手,找起人来不是更方便么?疑点多了,槟岚这才想起沈行业对那晚所去之处、所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一句话。
槟岚小心开口:“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二小姐她惹上了什么大事?”
沈行业眼珠定定的看着碗底。
不知道什么缘故,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只要想起往事,沈行业眼前总是浮现起自己御马疾驰赶到藏灵寺后,看到的场景。
那晚大雨滂沱,沈芙几乎在那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