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亭眼见唐竹菁进了楼,不久喝骂声就传了出来。 “老东西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看我当上了家主夫人,不把你丢到池塘里喂鱼!” 不远处的顾见亭皱了皱眉。 不多时他看见一位老人端着金盆,躬身出了屋,颤巍巍往山上一口老井走去。 言无月在他耳边悄声道:“她不简单,别看她年纪大,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必是个内家高手。” 顾见亭对唐门武学还是有所了解的。唐门以外家功夫见长,少有修习内功者,看来这位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趁她还在井那里,二人蒙了面迅速跃进楼中。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唐竹菁行动不便,又没有仆役照顾,不可能上去二楼。可二人屏息凝神也未找到唐竹菁的呼吸声。 这并不寻常。唐竹菁并不是什么高手,约莫是由于双腿的缘故,即便是暗器功夫在身,在内息上始终不如旁人。而顾、言二人竟然探听不到她的位置,不得不说很奇怪。 二人对视一眼——有暗室! 入口在哪里?顾见亭和言无月决定分头行动,他去二楼查探一番,言无月在一楼寻找暗室。 “小心机关。”顾见亭低声道。 言无月点点头,往偏厅去了。 通往二楼的木阶有些老旧,空中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丝线。顾见亭在书中见过,是唐门专用作牵制傀儡的冰玄丝,几不可见又削铁如泥。若非他来之前有所准备,加之目视能力极强,这便要中招了。 顾见亭稳了稳心神,一路提心吊胆,终于踏上最后一级木阶,就听楼下东北方传来“轰”的沉闷声。他身子一震,衣袖擦过纵横的冰玄丝,立马被割断落了下来。 却也无法去捡,一来冰玄丝纵横交错,二来时间紧迫,顾见亭只好紧了紧领口袖口,往里间行去。 言无月本是向书房那里摸索,却听见石门的震动声从卧房的方向传来。两厢相隔并不远,她攀上悬梁,沿横木向声音来源处移动。 唐竹菁摇着轮椅一点点往石门外挪,石门沿中轴转开,刚好够言无月看到里面的一部分——墙上的凹槽内放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上面依次贴着标签,具体是什么她看不太清楚,然而她直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言无月从怀中夹出一枚银针,这是来之前当作备用的暗器,现下也顾不得了,使力打向轮椅后轮前方的地面。 银针半截入土,剩下半截将车轮卡住,唐竹菁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暗室与卧房中间。 她倒也不傻,平日里没出什么问题,偏今日出了差错,立刻意识到有人在附近,张口就要叫出声。 言无月先她一步掠下横梁,食指打向她哑穴,令她开口无声。 唐竹菁双目盛满怒火,暴躁地捶向轮椅扶手,又因被困在椅中,只能挣扎着袭向言无月。 言无月并不管她,快步走进石门后的暗室。 她目光粗略扫了一圈,暗室中左侧墙上挂满了画像,上面都是同一个男子,样貌言无月倒也不认得,便没有去管。右侧是书架,摆满了典籍,不少已经落灰,有的甚至烧毁了大半。她走过去翻了翻,尽是些江湖上各门派的秘辛。剩下的就是墙上摆着的小瓶子,言无月走近一看心下大震! 这些药瓶中有不少和师父曾经给她拿去玩的一模一样! 这个唐竹菁,到底是什么人?! 她反身冲出暗室,一把扼住唐竹菁细瘦的脖子,低声喝道:“我问你答,老实交代,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唐竹菁此人惯的是欺软怕硬,现下知道老仆不在身边,自己又敌不过言无月,哪怕心中再愤怒,也只好点头。 言无月解了她哑穴道:“不准叫,我问你,那些药你是哪来的?” 唐竹菁刚转了转眼珠,便觉颈间一窒,几乎便要背过气去,下意识道:“别人给我的!” “谁?” “唐玦!” “他从哪来的?” “我不知道!咳咳......我真的不知道!他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些药,谁稀罕他给的东西!” “唐玦到底是什么人?” “唐家一个庶子而已,文不成武不就,呵,哪比得上我的瑜哥哥......” “少跟我耍花样,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咳......咳咳,我,我说,他好像在为一个什么杀手组织做事,这次组织上的命令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杀了我我也不能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她竟是诡异地笑了起来,喉咙被扼住,声音嘶哑而恶意。 言无月还待再问,却顾见亭有些狼狈地从窗外翻了进来道:“快走,她回来了。” 言无月只得松开唐竹菁。 顾见亭示意她先走,自己则是是抽出长剑架在唐竹菁脖子上沉声道:“你今晚没看见任何人,也没经历过任何事,懂了吗?不然我自有办法取你性命。” 唐竹菁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被恐吓了一晚上,现在只会连连点头。 顾见亭这才追着言无月离去。 “想不到你做起恶人来倒也不含糊。”刚有惊无险地摸出了唐家堡,言无月就忍不住打趣顾见亭。 秋夜万籁俱寂,言无月突然出声吓了顾见亭一跳。 他无奈道:“我这不也是没法子,那位唐姑娘看起来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不如扮作恶人吓她一吓。” 言无月若有所思,“不过她口风甚紧,我那么吓她她都没有说唐玦到底做的是什么事。这只能说明,这件事事关重大,连她也不敢冒风险轻易说出口。” 顾见亭潜进客栈后院,找了个石凳坐下犯嘀咕,“会是什么呢......?她如此三缄其口,必然和唐家堡有关。唐家堡如今的家主虽是唐景前辈,但无月你又说真正做主的是唐老太太。唐竹菁既然爱慕唐二公子,那么必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才对......无月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言无月两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地笑望着对面的顾见亭道:“我在好奇呀,你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爱思考了。” “......大概是跟你在一起久了?”顾见亭经她一提,发现自己的确比在山上时变了很多。从前多是师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很少去问为何,如今也学会思考一些事情,而这些是无月带给他的改变。 “那......你要不要继续跟我在一起呢?” 月下少女的脸有些酡红,但双目却没有丝毫闪躲,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郑重的问询。 她放下了托腮的手,在等一句回答,或者承诺。 头顶是流照的月华,身后是微颤的枫叶,眼前是静谧的少女。她目如星辰,她眉如远山,她唇瓣樱红,说出的话像是风吹过的呢喃,如花似梦。 可顾见亭确认自己听到了。他有些怔愣,心跳得太快令他不知作何反应。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吗?还是无月只是随口说一下? 他想自己是喜欢眼前这个姑娘的。从开始传闻中的不喜甚至厌烦,到后来不知情的情况下相识、同行,这个姑娘陪伴他一路。虽然他不知她到底来自哪里,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特别的部分。 她带他认识江湖,她领他走向尘世。 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好像是一团火,在心里燃烧,烧的不旺,却足以暖心。 可他听见自己僵硬地说—— “好......好啊,我们一起当大侠啊!” 所有暧昧的气息瞬间如水中月镜中花般消散,只有秋夜冷风从面前刮过。 言无月眼里写满意外,原本略带羞涩的微红脸蛋霎时转黑,“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哎......无月你别走啊!”顾见亭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暗骂自己一声笨。 “你是真的笨啊......”顾见亭差点以为是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可仔细分辨,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却见羽鹞子大晚上的一身晃眼的白衣服悠哉悠哉地从假山后踱了出来。 顾见亭十分震惊,“羽......羽兄,你不是在......” 羽鹞子摆摆手,“这种牢房岂能困得住我,想当年我可是纵横五音......咳咳扯远了。我说小顾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连我一个外人都看的出来小月月对你不一般啊,你还有什么好忸怩的......” “我不是......” “哎算了算了,估计你这种正派弟子都是先天下大义再儿女情长的,我算是看透你们了。还是我们好,自在逍遥。” “你们?” “你看啊”,羽鹞子抽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你是衡山派的,属于名门正派,整天行侠仗义的,而我呢,无门无派的江湖游士,无聊的时候妙手空空一下,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哪有闲工夫管那么多事情。” 顾见亭带着几分凝重:“羽兄,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羽鹞子睁大眼睛:“我说小顾,你觉得我这种人有这个深度去暗示你吗?我是在明示你,再不去哄小月月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顾见亭默然。 可他突然想到什么,往后跳了一步,“羽兄你,你你你不会刚刚一直都在这里吧?!” 羽鹞子随意地点点头宽慰道:“年轻人啊,这个谈情说爱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见亭脸“腾”地烧起来,招呼都没打,飞一般往房间去了。他本身就已经很囧了,竟然还有一个偷!听!的! 回房连灌了三杯冷茶,顾见亭才略微冷静下来。 无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若是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自己后来的回答真是蠢透了啊。无月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冷静沉稳,这种事情怎么好让她来说呢?况且说完自己这个笨蛋还没有一点回应!他回想起最后无月的脸色,心中的欣喜立刻变的惴惴。 怎么办怎么办......他需要挽救一下。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想要去道歉。可是道歉需要带礼物啊,无月喜欢什么呢?钱?她看起来并不缺。剑?她自己就有一把绝世好剑,虽然现在在封印中,却也不好送一把残次品班门弄斧。武功秘籍?自己只会惊鸿剑啊,并且这是师父的独门武学不好外传。 顾见亭内心挫败,同行许久,他竟然不知道无月喜欢什么。 窗外圆月高挂,照得满室惆怅清辉。 想了半天他只好硬着头皮溜到楼下账房先生那里,翻了纸笔又溜回去。 都是店家用来记账的纸笺,质量自然不好,粗糙不说甚至卷边;笔也已经秃了,笔尖都无法凝聚成束。奈何已经半夜,商铺早已关门,只好将就一下了。 顾见亭深吸一口气,提笔,落字。 半炷香之后,他放下羊毫,吹干了墨,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起,塞进怀中,起身往隔壁走。 他听见隔壁房间的小姑娘辗转反侧,估计是还在生他的气。 他悄悄来到她门前,轻轻扣了扣房门。 “笃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尤为突兀,尤其是正在等待的人,更是被猛地惊起。 顾见亭听见门内的动静,言无月该是披了外衣,穿好了鞋,轻盈而坚定地朝门口一步步走来。 脚步声停在了咫尺,一门之隔。 透过月光,他仿佛看见一双纤瘦的手搭在门上,朝内拉开。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沉静的素颜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