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亭本想甩掉追兵再去找言无月,跑了一阵见身后并无人跟随,便直接转头去了北屋。 岂料那周大人竟独自一人来到北屋门前! 他趴在对面屋顶上,不知何时手中竟然急出了汗,只希望言无月已经提前躲了出去,不然被发现难免扯上官府,到时便麻烦了。 原本言无月在屋内翻看户籍,还未有所获,就听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当即将书册恢复,迅速环顾四周,发现避无可避。 来人已步至门前,言无月无奈只好一个纵身跳上房梁,被上面的灰尘呛的差点咳出来。 她刚躲藏好,那人就推开了房门。 听出那并不是个练家子,她松了松心神,看这人模样约莫是有身份的人。能在深夜独自前来这等隐秘之地,除了府台大人不做他想。 那人走到了她方才待过的书架旁,翻开了她翻的边上的那卷书册,她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隐约能看见“癸亥”两个字。 待要再看清楚时,她突然感觉放在房梁上的手有些痒痒的,好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 毛茸茸? 在对面屋顶上焦急的顾见亭片刻后只听一声“老鼠啊!!!”就知道坏了。 他悲伤地望了望天。 言无月怕老鼠这件事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他那晚在客栈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大力摇醒,就见言无月一脸惊慌地哆嗦着跟他说:“亭亭!老......老老老鼠!” 当他捏着灰色小老鼠的尾巴站在她面前时,她吓得赶忙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恳求他把老鼠弄走。他那时只想仰天大笑,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的言无月竟然怕老鼠! 事实证明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他当时有多想笑现在就有多想哭。 屋内。 “你是何人?!”周大人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言无月被老鼠吓得掉下房梁,好在落地时一个翻滚,她起身后道,“我来找点东西。” “哦”,周大人点点头,“那你找吧,我先走了。”竟丝毫没有要盘问的意思,让言无月的腹稿都白打了。 饶是言无月再聪明也猜不到这位大人在想什么。 她此刻一身夜行衣,还蒙着面,背后一把被布包着的长剑,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他乐呵呵地说,“因为我也是来找点东西,既然是同道中人,大家不如就当没看见。” 言无月其实很奇怪。这种事她和顾见亭不是第一次干,但偏偏只有今天被发现了。他们事先打听过周大人今夜不在府里,可他突然回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见亭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被惊动,可半天没有动静,他便潜至屋后,细听门内声响,没想到听到周大人此句,也是惊讶不已。 言无月无语片刻,和周厢对望了片刻,然后路过他打开门堂而皇之走了出去。 顾见亭:“......” 城郊。 “为什么我们不回客栈住?”顾见亭被言无月拉出府衙后就一路往城外奔。 “追兵。”言无月言简意赅。在客栈若是缠斗起来势必打扰到其他人。其实她是不在意的,只是顾见亭心里会过意不去。 顾见亭心想言姑娘此举甚好,正常追兵他二人便可在外解决了,但还是奇道,“你和周大人不是聊得挺愉快嘛。” “是鹊翎。” 鹊翎是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暗杀组织。同醉月山庄一样,无论黑道白道,只要是生意,来者不拒。 “为何会盯上我们?” “这就要好好问问他们了。” 一个时辰前,客栈内。黯淡的烛光照着三人的身影投在门上。 “你为什么要把玉佩当掉?!你知不知道这是能证明你身份的唯一证据!”燕景行面色复杂,似有些矛盾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我……不想离开公子。”白银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微低着头轻轻地说。 她背对烛光,看不清神情。 燕景行心中不忍,可还是开口道:“我身边的护卫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明白我意思吗?” 白银低头不语,黄金却发现她的悄悄握紧了拳头。 燕景行有些气闷,她从小就是这样,遇到不愿意做的事就不吭声,像块闷石头。 “这件事由不得你,你家人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之后你就别跟着我了。”燕景行说完便再不看她一眼,好似逃离一般匆匆起身离开。 “公子!”他听见她突然叫住他,“公子,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他下意识回答,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哽咽,不由一怔。白银是个要强的姑娘,从前的训练和任务无论有多艰苦她从来不喊一声苦累,而掉眼泪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没想到今日…… 他顿住脚步侧了侧身,望着她那双通红的泪眼,几度张了张口,却只在白银期待的目光里说了句,“…你别多想,早点睡吧。” 燕景行回房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想到白银那张故作坚强脸和蓄满泪水的双目,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个护卫,还是自己小时候捡到的,权当养个妹妹了,有些不舍得是人之常情,再多却是不可能,更别提把她留下了。 辗转半天终是难眠,他索性起身吩咐道,“黄金,派人去把顾见亭手里的玉佩抢回来。” “是。” 这一夜竟下起了大雨。 半个时辰前,燕景行派来的人追上了他们。 “把东西交出来!”为首那人叫道。 言无月数了数,一共二十个,听气息都是好手。 “我道是谁,原来是鹊翎,失敬失敬。”虽是这么说,言无月脸上可一点没有尊敬的意思。 “什么东西?”顾见亭想了想自己并没有拿燕景行什么东西啊。 “还装傻!” 言无月居然插了一句,“他不是装傻是真傻。” “哼!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那人冷笑一声后立刻抽刀上前朝顾见亭袭去。 言无月心想明明自己武功低些却为何专盯着亭亭打?是为了什么东西呢? 忽然她脑中一闪,朝顾见亭喊道,“玉佩!” 会有谁想要这块玉佩?眼下却没时间给她思考。 顾见亭忙着应付一涌而上的黑衣人,听见了她的话却也没空理她。 言无月见状解开背后包裹,抄起长剑当棍使也攻了过去。 可打着打着渐渐二人都发现不对——这些人对顾见亭使的都是杀招! 顾见亭不愿伤人,出手一直有所保留,何况反正玉佩他二人都已经看过了,若是为了取玉佩倒也不是不能给他们。 只是这些人丝毫不愿放过他,招招致命,咄咄逼人,且不知疲倦似的,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立刻有人围上来,虽不能伤到二人,却缠得他们无法脱身。 那首领本是只想杀了顾见亭,见言无月屡次阻挠恼火不已,再又一次剑势被挡后,他对言无月也不再手下留情。其余人见此,刀剑也都纷纷招呼过去。 言无月这边被缠住帮不上忙,有些急躁,对顾见亭大喊,“你在磨蹭什么!” 半晌没有回音,只闻风雨怒号。 言无月百忙之中回身看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顾见亭竟是同她一样连剑也没拔,一直在用剑鞘抵挡! 那首领闻言冷笑一声,“找死!”攻势更加猛烈。 突然出现了一曲琵琶声鸣。大弦嘈嘈,小弦切切,错综杂弹,如珠落玉盘。 奇的是这声音一出,顾见亭招式便缓了下来,却对其他人毫无影响。 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喜上眉梢,虽不知乐曲何人所奏,却也着实帮了他一把。 顾见亭的白袍终于被划破了一道。黑衣人大受鼓舞,渐渐地,白袍被鲜血印了一道颜色,直到最后被血色浸染。 “亭亭!” 言无月眼见顾见亭倒在她面前,心里蓦地一紧,下意识叫了一声。 她一脚踢开缠住她的人,再也忍不住,拔出顾见亭的剑,一点寒芒映星,横扫四面来人。 不知打了多久,衣服早已被浸湿了,泥泞也溅的满身都是。 空气突然一片安静,雨声渐小。黑夜中暗绿色的树叶上盛着方才落下的雨水,正沿着脉络往地上滑去。 那水滴“啪嗒”一声砸在地上,与雨水形成的细流融汇在一起,仔细分辨,那里面夹杂着丝丝血水,顺着低洼处蜿蜒而去。 而越往高处那水流中血色越浓,自那高大的年轻人身下缓缓溢出。 言无月托着顾见亭的脑袋,反复地唤着他的名字。 “亭亭……亭亭……”往日里顾见亭听到她这么叫他总会气恼地翻个白眼,可眼下只是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言无月握紧了拳头。 黑衣人折损了不少,夺了玉佩后其余的早已撤去,那弹琵琶之人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许是在顾见亭倒下之后。 顾见亭身上伤口颇多,致命之处在胸口。且那黑衣人甚是歹毒,见无法一刀毙命,便打伤了他右臂。 言无月呆楞片刻后立刻掏出怀中药瓶,用牙咬开瓶塞,把药粉到在伤口上。奈何仍有雨水淅淅沥沥,将撒上去的药粉冲去不少。 她心中焦急不已,他伤口淋了雨水,药效又发挥不了十分之一,这样下去势必危险。 此处离城内尚远,她背着他要赶去城内医馆根本来不及,还是先找处地方避一避雨为上,免得伤口恶化。 言无月半背半拖着顾见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破庙暂避。 “看来你是个香饽饽啊。”言无月喘息着说。 却没有人回答她。 言无月头一回这么无助。 以前在山上有师父帮她,下了山没遇到能把她伤成这样的对手,之后遇到顾见亭更是不需自己动手。 她从前总以为自己很厉害,言行无所顾忌。可顾见亭倒在她面前她才惊觉,生命都是脆弱的,武功高如顾见亭,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可现在没有人帮她,只有她自己。 她找遍破庙搜罗了几根干柴,堆在一起,身上的火折子还好是用油纸包了的,点燃了之后扔进柴堆,漆黑的庙宇霎时亮了起来,带着暖意的火光渐渐驱了湿冷。 许是心里作用,这火燃起来后言无月也镇定了几分,她将顾见亭挪至火堆旁,脱去他身上湿衣服晾在一旁。 他的外衫湿透了,内里也湿了大半,脱下后他白皙的肌肤,平滑紧实的肌理尽数呈现在眼前。 没想到顾见亭看起来挺瘦,其实还有点真材实料的。言无月的脸在火光中红了红,默念我在救人我在救人我在救人,但还是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顾见亭衣衫未湿的地方只够勉强包住右臂的伤,言无月只好撕下自己未完全湿透的中衣,倒上药粉后包了胸前的伤口。 包至身后时,她艰难的把他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再把充作绷带的白布裹上去。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他后背。 顾见亭虽然是习武之人,却一直得他师父亲自教导,没经历过什么生死厮杀,身上没什么伤痕。 可右后肩上有一道非常浅的印记,像是从前受过伤,但是疤痕被什么治愈了一样,年岁一长越来越淡。 言无月瞳孔一缩。 之前…她曾经问他,他说他身上没有这样一道伤,他…为什么没有对她说实话? 言无月不想将“骗”这个字用在顾见亭身上。 顾见亭一直是一个很真诚,宽厚的人,烂好人说的大抵是他了,不会斤斤计较,更不会蓄意谋骗。 他不说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那就等他愿意告诉她的时候再说好了。 她将他轻轻放下,干衣服盖在他身上,也将自己衣衫脱下,用枯枝叉起架在火堆边烤着,不时看看顾见亭。 他即使在昏迷的时候也还是眉目舒展的,没有因为被人追杀而糟心。 她用空着的手支着下巴想道,原来亭亭还是很好看的,就是笨了点。若是方才他愿意拔剑杀人,他们也不会这么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