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惊蛰时分,草长莺飞。
随着钟声悠远,西城墙的广安门和西便门一并开了,穿着葛衣的贩夫走卒挑着鲜食粗饼、针头线脑涌入帝都;叫卖声、吆喝声给这沉静肃穆的古城带来一丝鲜活的色彩。
有一群穿着玉白色生员衫的年轻人在街上走走逛逛,不时摇着手中的折扇,束发纶巾,一副少年风流的好模样,引得沽酒的小娘不时拿眼神瞄。
“陈兄,那惜日书局里真有乐浪楼主最新的话本子?”其中一名清秀少年好奇地问,听他口音软糯,想必是南人。
“这林兄你就不知道了,”另一名稍高一些的少年得意地笑道,手中的紫竹扇子摇的更欢快了几分,“这惜日书局乃是乐浪楼主的老东家,今日我们不早些动身去,怕是不到巳时书就早已卖光了!”
都说江南出才子,连词曲话本也是南方更胜,北人这些年来早在心压一口气,谁知北直隶竟然出了一名乐浪楼主,写出的话本清丽留遍,语入本色;被戏班子改编成杂剧之后,就连肃王赵衍也称其“语不着色相,情意独至,真得曲中三昧也。”一时间竟火遍大江南北,可不是替他们好好地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
待诸人到了东门的惜日堂,门前却已早早排起长队,有寻常书生百姓,也有高门着家中小厮来采买,人头滚滚,一下子竟分不清头尾。
南直隶出身的林舒有些瞠目,“竟来了这么些人?”
陈梁俊不禁扼腕长叹道,“我原以为城门楼子开时就算早的了,没想到算错一步!”
众人只好重振旗鼓,好生排到队尾。
忽地身后竟传来一阵锣声,那声音清脆,穿透力却极强,听的人心中烦躁,还没等林舒问是何人如此骄奢,敢在皇城处鸣锣开道,只见路东边有十几个高大力士打马而来,呈圆圈状护着中间的那顶枣红小轿。
陈梁俊定睛一看,那十几个并非常人。
均戴着尖帽,着白布靴,穿赭色衣服,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竟是东厂番子!
他连忙把林舒拉到一边,做低头敛眉状,嘴唇轻抿,“噤声!”
原本熙熙攘攘的东门大街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林舒低头,心中疑惑,这难道是哪位皇家贵胄出行,否则哪有这般阵仗?
他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抬头看那顶红色小轿。
这一看,他竟痴了。
那轿子上挂了一层大红的厚呢作帏,上面绣着十几朵金线刺绣的富贵牡丹花,彩蝶飞舞,香风扑鼻。
一截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扶住轿帘,上涂蔻丹,更显得这纤纤玉指娇嫩非凡。
一双长而媚的眼儿从轿内溜了出来,眸若点漆,肤白胜雪,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华贵的金银珠翠在她鸦羽般的鬓发中叮当作响,少女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如同九天玄女一般。
真是牡丹一出,万艳同悲。
轿子很快停到了惜日堂门口,穿着长衫的掌柜早在门口站好,深深地附身。
少女水红色的袄裙在门口一闪,便消失不见。
人群立马放松下来似的,不时发出窃窃私语声。
林舒眼神仍在惜日堂的大门处留恋,口中问道,“陈兄… …这是谁家小姐的仪仗,好生气派!”
陈梁俊面色晦暗,死死地盯着那顶小轿。
“司礼监掌印太监季盛之独女,季岚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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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内,吴掌柜低着头,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只看见一双小巧的红纻丝绣花鞋踩在青石地板上,上面缀着鸽卵大小的珠子,宝光熠熠。
一声笑,那双鞋的主人往旁轻移一步。
“莫怕,我今儿个是在府里待的有些乏了,出来权当散心罢。”她的声音娇软,真如山中清泉,谷中黄鹂一般。
吴掌柜低声诺诺,应了声“是。”
有一身着藕色比甲的大丫鬟对着他福了福身,把一卷书稿交到他的手上。
那封面的字迹瘦硬有神,用笔细劲,上书几个大字:白蛇传下,乐浪楼主著。
竟是外面才子万金难求的乐浪楼主亲笔!
吴掌柜连忙揖手说,“岂敢这般劳烦大姑娘!大姑娘若是写好了,只管打发人通传一声,我亲自去府中取就是了!”
季岚熙只瞧了瞧那些个四书五经,女戒女训,便直直地往放着神鬼人妖的杂书架子去了。
她捡起一本当下时兴的书生私会牡丹妖的话本,懒散地翻了翻,“最近有没有稍能入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