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是祁璐来到这个叫做“大魏国”的地方后,吃得最饱的一顿。 饭后,她回到屋里,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卷成筒的画,在灯下展开。 这是她今早从厨房转了一圈回来,构思了好一会儿才画的,画上有她自己,素锦,谷生和来福。他们三人一犬围着一口小铜锅在小院里吃串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可实际上,晚上开饭的时候,锅边多了好些人——沈鸿禹,李大厨,还有几名随侍和仆妇。 祁璐的指尖在纸上摩挲,“怎么跟画的不一样?……难道就是因为这点不一样,这手就不疼了?” 她想了想,觉得今晚这顿饭有纪念意义,于是决定把沈鸿禹等人加进画里。 才画好,祁璐就听见叩门声。她下意识以为是素锦忙完回来了,头也没抬就应声道,“进来吧,门没关呢。” “我今天捡了一只小猴子。”沈鸿禹徐徐走入,来到桌边时,将手中的小铁笼举高了些,好让祁璐能看得更清楚。 这是一只小猕猴,此刻它蜷缩在铺有棉布的木笼子一角,手臂上和腿上都缠了绷带,看样子伤口已经处理过了。 “我没养过猴子。”祁璐原本想逗弄逗弄小朋友,可是看到它漆黑大眼中那怯生生的惧色,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不过它养伤期间,我可以先代为照顾。等它伤好了就放回山林去吧。” “不留下吗?我听说你这里还缺一个‘旺财’。”沈鸿禹说很认真。 祁璐乐了,“你消息很灵通啊,以后我这院里是不是没有秘密了?” 沈鸿禹没有解释,笑过后,动作小心地将手中笼子放在桌角的位置,突然话锋一转,“宫里刚刚递了密信来。” “嗯?” “公主秘密离府半日后,陛下就得知了她的行踪。不过陛下此番并不着急召回公主,因而密信这时候才送到我手上。”说着,他从袖袋中摸出信来,要交给祁璐。 祁璐果断摇头,“……我的认字能力还没完全恢复,还是你说吧。” “嗯。”沈鸿禹罕见地支吾了下,“陛下给公主赐婚了。” 皇帝牵红线了啊。 “对象是?” “大泽国的亲王,淳王爷。” 祁璐一边听沈鸿禹说话,一边不时地瞟小猴子两眼,看它待在笼子力活像个小囚犯,干脆打开了笼门。 小猴没有立马爬出来,它瑟瑟发抖,一动不动地维持原样而坐。 祁璐便不再看它,转而对上沈鸿禹的眼神,“公主是因为不想和亲,所以从京师逃到你这儿来的?” “公主深明大义,会接受和亲的。除公主和亲一事外,密信最后写了一道密旨。”沈鸿禹的目光虚看在一旁的铜制雁鱼灯上,“陛下命我择日娶亲,十五日内,必须办成。” 祁璐这下心神漾动。 这哪是牵红线,这是乱点鸳鸯谱吧?为了让公主安心出嫁,先把沈鸿禹胡乱安排出去? “皇帝让你娶谁?”她问。 “陛下并未言明,应该是让我自己来定。”沈鸿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幸好,幸好。” 祁璐动了动嘴唇,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哑巴。 她知道他在幸好什么,可……可这也太突然了吧!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祁璐本来清明的脑子忽然像植入了一个热闹喧天的集市,嗡嗡闹闹,人声鼎沸。 沈鸿禹早前读完这封信时,也有相同的感受。 娶她这事,他心意已定,但不打算急于一时。如今却因为一道圣旨而赶鸭子上架,实在是很委屈她。 “今日费心教李大厨做吃食,必然累了吧?早些休息。”沈鸿禹说着就来抱木笼子,“山野猴子性情乖张难驯,我先带回去观察几日,若是——” “圣旨都下来了,婚事肯定是要办的。”祁璐截住他的话,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鸿禹正过身子注视着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 祁璐刚刚还心跳加速,这会儿陡然看见他堂堂大将军露出这么一副愣头青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说真的?”沈鸿禹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祁璐重重点了两下头,“真的。” “好。”他眼波熠熠,难掩激动,“我去准备,你宽心等我。” “小猴子留在我这儿吧,你不是……有事要忙嘛。它还受着伤呢,照顾不好的话好得慢,要是落下了毛病,以后长大了影响很大的。”说话间,祁璐的手已经摁在木笼子上。 就在这时,小猕猴从笼子里嗖地爬了出来,缠在祁璐的手腕上。小而毛绒绒的脑袋埋在自己的长臂之下,像是害怕祁璐凶它。 “看来阿吱喜欢你。”沈鸿禹不再久留,“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专用喂阿吱的。” 说完他便离开,留下祁璐和小猕猴在房中。 “阿吱,阿吱,这名字还挺可爱的。起码……比旺财可爱。”她说完又忽然失神,“阿吱,我要结婚了。” 两人做出决定的头一晚,沈府上下风平浪静。 祁璐心事重重的样子被素锦看在眼里,她却没有多问,以为祁璐还因为公主下午有意行凶一事犯怒。 隔天清晨,祁璐一睁眼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 “夫人,您看看比较喜欢素一些的花纹,还是鲜艳活泼些的?奴婢觉得明亮的颜色更适合您,您皮肤白净,穿亮色更好看!” “夫人,金银首饰和珠玉首饰,您更喜欢哪一样?这事情安排得这么紧,奴婢倒是想陪着您亲自去挑选,可是咱们筑县县城里的铺子所出品的首饰都比不得京师的一半好!将军已经安排了京师那头的人去准备了,奴婢还是有些担心时间上赶不及。” ”夫人,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奴婢早上已经去县里订过货了,要求他们都做最好的,款式也都要的时新的。不过回头送到了,还得劳烦您及时瞧瞧,若是有不满意之处,也来的及更换补买。” …… 素锦就像倒豆子似的,一桩又一桩细小的事情陆续说来。祁璐光是听都听得呼吸急促,再加上看见素锦那么高兴,全然没了要打岔添乱的心思,就安静听着。 待她叽里呱啦说完了,祁璐也喝完了粥,她抬头问道,“阿吱呢?” “夫人!”素锦的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成亲大事在前,您怎么还管那猴儿!” “阿吱受了伤嘛。”祁璐不好意思地挤出笑,“好素锦,你帮我找找阿吱。” 素锦无奈,去了屋门口呼唤谷生帮忙。 背着素锦,祁璐偷偷吸了一大口气。 方才听素锦絮叨时,她明明什么都没想,可胸膛里这颗心扑通扑通地愈发跳得急。 是欢喜吗? 能嫁给沈鸿禹这样正直、细心又善良的男子,是值得欢喜。 然而,她对沈鸿禹的感情单纯得像清可见底的池水,按说,她不该这么激动。 莫非……莫非这身子的原主人极其喜欢沈鸿禹,这激动源自于“历史残留”的生理记忆? “璐小姐……不对不对!夫、夫人!”谷生急匆匆地跑来,别扭地适应着新称呼,脸上的慌张加上嘴笨的懊恼,鼻子眼睛都挤成了一团,“夫人你救救来福吧!” “来福怎么了?!” 祁璐随谷生跑到他住的耳房,还没进门就听见狗子嗷呜嗷呜地叫唤,甚是可怜。 待她跨过门槛定睛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小猕猴跨坐在黄狗脖子上,两只小爪子抓紧了狗耳朵,两排白牙紧咬在一起磨个不停,喉咙里还不断发出低吼,凶得很! “阿吱快放手!”祁璐故意板起脸训道。 阿吱认出祁璐,锐势稍有收敛,但一发现来福想把它从身上甩飞,马上用更大的力道攥紧了狗耳朵。 “夫人别去!”素锦拉住有意上前分开猴子和狗的祁璐,“马上就要成亲了,您要是受了伤那就破了吉气!按规矩,您最近是千万不可见血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哪能撒手不管自己院子里的事! 祁璐假装认输投降,待素锦一松手,她立马朝猴子和狗扑去。 不知道祁璐是何来意的来福和阿吱双双吓了一跳,阿吱松了手,来福也窜逃开去,谷生的房间里顿时鸡飞狗跳…… “夫人有没有受伤?!”素锦上前扶稳祁璐,紧张得面色都变了。 祁璐一边掸裙摆上的灰尘,一边笑着说没事,门外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冷哼,劫杀了这一大早其乐融融的气氛。 “都要成亲的人了,不该往小厮房里窜吧?将来要是传出去,影响的可是沈兄的名声!”梁炽羽冷声教训道。 被安排照顾和陪公主玩的婢女和随侍很无奈地垂手站在她后面边,想挽救现场局面却心有余力不足,结果被一旁的素锦横眉一瞪,瞪得纷纷低下了头,满心委屈。 他们自昨晚开始就一直严守着公主的,可是公主是什么人啊?当年乃是沈大将军麾下人称“神将”的战士啊,以她的身手本事,哪是他们跟得上、搞得定的…… 祁璐明确听清了梁炽羽的话。 她面不改色,朝屋内俯身伸手,等着小猕猴过来。直到猴子爬进她手掌,她才正儿八经走出耳房,向梁炽羽微微施礼。 “公主教训得是。” “呵,”梁炽羽眼带厌色,“哄得他娶了你,定下了这桩婚事,你就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可笑。倒是拿出你昨日气焰嚣张的劲儿来,装什么低眉顺眼?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