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小姐还穿着昨天那身鹅黄襦裙,只不过经历了一夜奔波,衣裳皱巴了脏了,桃花妆的面容也被吹成了青灰色,甚是狼狈。 她的眼睛却还闪亮亮的,透出希望和斗劲儿,“我郑芷霏在此郑重发誓:绝不和你——”她伸手一指着床上的祁璐,又指向瑟缩在婢女腿后的狗子,“也绝不和它,以及养他的小厮再计较昨天的事情!至此,先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一笔勾销!” 说罢她收回手,迈前半步,“可否请你跟我回家一趟?我祖父半年前离奇病倒,家里人请过很多大夫上门看,可他们都说不会治!我——” “郑小姐,你这个话本子已经有人演过一遍了,要动手就动手,废话少说!”婢女的眼角上挑,露出杀意。 郑芷霏虽然也会些拳脚功夫,但她对自己那点本事拎得很清,所以深知眼前这帮人是她单打独斗对付不了的。 可是令郑芷霏费解的是,昨天这群人看起来还算讲道理,隔了一夜之后再见,怎么就二话不说要亮兵器了呢? “我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压根就没打算和你们动手!”郑芷霏又急又恼,“我本意就是想救我祖父,多少钱才能请到你出诊,你开个价吧!” 祁璐横看竖看都觉得郑芷霏不像是在撒谎,沉吟一刻后道,“郑小姐不如先解释解释昨晚那群刺杀者出现的原因?” “刺杀者?什么刺杀者?”郑芷霏茫然疑惑,同时又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是因为突然间被人刺杀才紧急离开客栈?可是我去客栈找你们时,并没有看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啊。” 撤退得这么快、这么干净? 果然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哪。 祁璐一行人皆沉默不答。 “我郑芷霏可以以性命对天起誓:这些人如果是我派来的,或者他们的行为我知情,就让我遭五雷轰顶!五马分尸!”郑芷霏分外激动,“现在你们能相信我了吗?我是真的很想救我祖父!” 她急得好像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祁璐看。 “可我是真的不会救人。”祁璐淡淡回应道。 郑芷霏气急而笑,“你!——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可以医治我祖父!要是你……想要我给你当侍婢也可以!只要你治好了我祖父,我今后就跟在你身边服侍你!” 这下轮到祁璐伤脑筋了。 凭借现在所看到的,她已经确信郑老太爷是生病了,否则只是为了杀兔之仇,郑芷霏犯不着亲自来演一出苦肉计大戏。 只是祁璐救一只兔子,自己就受累受痛,这会儿都尚未病愈,她要是真的出手管活人阳寿的事,算不算打破阴阳两界的规矩,那么等待她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你且将你祖父的病情说来听听。”沈鸿禹突然出声。 郑芷霏欣喜若狂,“你们肯治了吗?我,我祖父的病说来蹊跷……” 郑老太爷是在半年前的某天突然昏倒的。据说昏倒之前,他还在给郑二老爷——也就是郑芷霏的父亲写信,提醒他如何管理他们凌风镖局在徐州的新班子,可是信还没写完,人就倒了。 “是谁第一个发现老太爷昏倒的?”沈鸿禹又问。 “是我大伯。”郑芷霏眼露黯然之色,“大伯当时都急红了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大伯流泪。”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了,微红着脸收起小女儿的模样,捏着拳头,语气很是坚毅地说,“我祖父为凌风镖局操了大半辈子心,如今本该安享晚年,可是他自离奇昏倒后,虽然每日能睁眼,却动弹不了,口不成言,还……还经常泪流不止。” “听起来像是风症?”婢女插话道。 郑芷霏闻言摇头,“大夫们依照医治风症的法子试过了,没有一点起色。” “因为不是风症,而是中毒。”沈鸿禹单手负于身后,目光虚盯着床踏上祁璐的鞋子,冷然道。 “你是说有人谋害我祖父?!”郑芷霏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她转而望向祁璐,似乎想从祁璐这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祁璐仍旧保持缄默,但她顺着沈鸿禹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就觉得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昨晚来刺杀我们的那群人,一开始声称自己是奉郑府大老爷之命的……后来被素锦揭穿他们话语里的漏洞,就突然要下杀手。”祁璐抬头对郑芷霏说道。 “你是说……要杀你们的人我大伯父?”郑芷霏的唇瓣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旋即就见她竖眉否认道,“不可能!” 沈鸿禹不想再由得她在此吵吵嚷嚷了,便敛起身上的温润气息,陡然严肃起来,“眼见不一定为实,郑小姐还是先回家调查清楚再说吧。府上若是有人存心不想郑老太爷活,那哪怕是神仙下凡,老太爷也难逃此劫。” “我不会信的!”郑芷霏对眼前这群人又生出翻涌不息的恨意来,“你们要是不想医治,或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应付,直说便是!何必恶毒地使用离间计!” 越想越气的郑芷霏一时间心情复杂至极,她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摔门而出。 就在她开门的一瞬间,一道细细的银光横飞而来,直逼郑芷霏脖颈。 “唔!……”郑芷霏连一个完整的啊字都没有发出就睁着眼睛,身体直直地往后仰道。 “死人啦!”路过他们门口的一名住客见此情景,当即惊声高呼。 客栈内顿时炸开了锅,掌柜和小二吓得忙上楼查看,而混乱中,他们忽见一个书童打扮的指着客栈房梁上的黑衣人大喊道,“房梁上有杀手!!!” 黑衣人见踪迹被发现,飞身冲破屋顶逃走。 沈鸿禹闻声出来时,只见谷生正面色惨白地跑过来,边抖如筛糠,边急迫道,“我看到郑小姐过来了就没敢离开,准备去报官的,却发现有个黑衣人跟着她窜进了客栈!我就一直在楼下藏着,不敢上去,也不敢走……然后就看到郑小姐出来时,那个黑衣人动了手!是他谋害郑小姐!” 紧跟而来的客栈掌柜因为受惊而面如土色,“这位姑娘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还请店家派人报官。”沈鸿禹从容不迫道,“我家女眷略通医术,容她们先看看再说吧。” 此时,祁璐和婢女已经一左一右将郑芷霏扶上了床。 郑芷霏的气息尚且未断,但因为刺穿她脖颈的那根细银针上带了毒,以针孔为中心,周围的皮肤上出现了黑色的毒纹,毒纹像会生长的黑色藤蔓,正在缓缓扩散。 郑芷霏艰难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沙沙的“嚯嚯”声,模样十分可怜。 婢女不忍,快速出手封住了郑芷霏的某个穴位,只见郑芷霏瞪了两下眼睛就身体一软,彻底昏迷。 “他们用心何其歹毒。”婢女眯了眯眼,压低声音愤恨道,“这是我昨日刺晕他们所用的梅花针,他如今抹上了剧毒来谋害郑小姐,是存心嫁祸于我!” “先别说这个,救人要紧!素锦你快去请个懂解毒的大夫来!”祁璐又吩咐谷生,“你继续去找吃的,看看有没有莲子羹或者绿豆汤之类的东西。记住,要快!” 谷生心里挺意外的,但还是爽快干脆地领命就跑,“是!” 等她支走其他两人,沈鸿禹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就朝外头去。临走前,他还像是有意安慰她道,“我就在门口,哪也不去,你自己小心。” 祁璐怔住,心情复杂。 他…… 但她很快就从愣神中恢复,待房门被沈鸿禹从外合上,祁璐立马从婢女收拾的包袱里翻出纸笔,铺在桌上,手忙脚乱地和上茶水研出了些颜色不均的墨,急匆匆就往纸上画—— 床,靠坐在床头的女孩子。女孩子单手端着一只小碗,面上浮现出笑意,精神气很好。 因为不知道郑芷霏中的毒到底有多厉害,祁璐赶时间作画,就只能粗泛勾勒其他内容。但在描绘郑芷霏的容貌时,她一点也不敢马虎——生怕画得不像就救不回她。 至于让郑芷霏喝的到底是什么,祁璐画不出来。墨色单调,不似她过去所用的水彩,能还原世间万色尽数。 她唯有在作画时牢牢惦记着绿豆汤这样东西,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画完一张后,祁璐总觉得要出大事,顿了顿后,又抬笔补了一张…… 直到都画好以后,祁璐捻着宣纸边角将它悬空挂着晾干,等差不多了就忙对折一下藏进了梳妆台上带锁的抽屉里。 做完这些后,她整了整心神,走去开了门。 门外走廊上的闹哄哄瞬间化作一阵音浪袭来,大有要把祁璐的五脏六腑都震碎的气势。 “我们是衙门办差的,听说你们这儿有人作乱还有人中招受伤,特意过来查看情况。你们有老仇家吗?或者说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先带我们去看看伤者——咦?!” 衙役的话是被突然软倒下去的祁璐打断的。 倒下去之前,她猛然拽住了沈鸿禹的衣袖,呢喃道:“绿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