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住了,眼里只有猩红的颜色。
“手”
他喃喃。文件袋掉了,里面证件散落一地。
祁衍又一声闷响砸上去,血迹瞬间扩大。程晟急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声音,一把抱住祁衍的手腕。
但没用。
一下又一下。他发不出声音,急得不行又用力去抱祁衍的腰,突然祁衍的身子晃了一下,像是骤然支撑不住。
他放开程晟,摇摇晃晃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随便你吧,要走就走。”
程晟却不走了,他跪下来,声音颤抖:“小衍,手给我看!”
“你流血了,拿出来给我看好不好小衍你听话!”
祁衍却不理他,还看什么呢?他想,都不要我了,而且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已经麻木了,不会疼。
还没有他让他“放过”他来得刺心。
等了那么多年,他就等来了这样两个字。放过。
程晟没有办法,咬牙起身,先去取了药箱过来。
他一路很急,黑框眼镜都滑到了鼻梁,有点可笑地挂着,在祁衍眼前手足无措地开箱子,拿纱布、拿酒精。
灰眸里分明有慌乱,心疼和无措。
你看这个人啊祁衍无力地想。一边说不要我了,一边又这样。
纱布剪好了,棉签浸了酒精。
程晟:“手!”
他也急了:“手拿出来,给快点!”
祁衍就不拿。
被逼急了,他也吼他:“你刚才不是还要走呢吗?你走啊!”
“在墙上砸两下死不了!别耽误了你的行程!走啊,不是要走的吗?”
程晟那边脸色惨白。
他忍了忍,放轻声音:“小衍你别这样,别说这种话。手,手先给我”
“”
“拜托你,流了好多血,先把手给我好不好?小衍,你别跟我赌气。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祁衍:“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
程晟是真的急了,他干脆就扔下纱布,红着眼咬牙去抢他的手臂。
抢的时候自己也感觉到了荒谬祁衍以前说,说他表里不一。说他看着一本正经,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是,确实是。
他们之间,出格的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所以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祁衍怎么能忍他到现在。
终于,他抓到了祁衍的手。
可那只手血肉模糊。不止破了皮,肉也裂开了,中指骨节处露出森然白骨。
“啊”
他无助地捧着那只手,心脏要炸开一样。
酒精没用了,怎么办,必须要缝针才能处理。但是要先止血
小衍又受伤了,又因为他而受伤了。
那么多年来他永远只能给他带来伤害和痛苦。
他真的必须走,必须走。
他一天不离开,祁衍永远不可能真的有机会得到幸福。
“小衍你听我说”
“现在的你,配得上任何人,你可以找到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完,拜托你听我说完。”
“到时候,你试着跟真正值得人在一起,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和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的人一起生活,你们在一起的回忆会全部都是快乐、幸福。”
“不会有旧伤,不会心里永远藏着一根刺,不必在他面前佯装坚强,也不需要憋着一切难过和委屈最后把自己到要吃药、要去死。”
“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
日影西移,他们两个人本来在墙壁阴影中,而此刻明亮的阳光照过来,刺痛得要命。
他抬起不成样子的脸,声音沙哑。
“小衍,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也舍不得你。”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能重新投一次胎、换一个人生,好好给你一份没有瑕疵的感情。”
“可是,不可能了,你说的对,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我们两个再怎么维持表面的幸福,最后也就只会记得那些陈年旧怨、互相折磨,可小衍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还有很长很好的日子。”
“所以真的我们分开吧,你也放过你自己。”
“我真诚祝愿你能找到一个好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他说完了。
祁衍也安安静静听完了。
所以,他听进去了是吗?
程晟一边心里替祁衍高兴,一边又暗地里痛得生不如死。他努力去忽略那种被碾成齑粉的感觉,小衍的幸福最重要。
他已经决定了,他会好好的。他们分开以后,他也不会去死,不会让祁衍担心内疚。
他会看起来过得不错,去上学,去工作。
也许将来偶尔还能一起吃吃饭,远远多看着他几眼。
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啊
祁衍伸出手。
“我知道了,那,最后给我抱一下?”
程晟乖乖地过去,像一只灰猫一样埋头抱住祁衍的腰,他其实好喜欢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点点都不想放手。
祁衍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他。
“哥哥,我问你,你恨我吗?”
程晟不明白,他摇头。
“真的?我离开的那三年,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我?”
继续摇头。
“特别难的时候呢?不委屈?”
程晟:“不委屈,一点都没有,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嗯。那你想啊,感情都是相互的。你不委屈我也不委屈。”
“”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觉得委屈,都委屈到要去吃药了。你还不好好呵护我,还天天气我。你说你像话吗?”
“”
程晟有点恍惚。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控制不住地抽噎。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有一丝醍醐灌顶般的明光。
可又差一点,就差一点,抓不到。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没救的生物。一旦燃起一线希望,就又满心奇形怪状的妄想。
“那为什么”
“小衍你那个时候,为什么”
阳光落在后背上滚烫的温度。
他在那一刻终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了一个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祁衍都几乎忘了,他当年跟祁胜斌“同归于尽”那一茬。
年轻人的一时上头。结果没成功坑死他爸还差点搭上自己,这事实在不提也罢。
祁衍从来没想过,整个故事在程晟眼里会是怎么样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剧情。
程晟以为他有意想死。
一直一直,这么多年都这么以为。
他以为他们明明在一起、有很多小甜蜜,可那些都是表象。其实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安慰他的心。
他无法让祁衍真的得到幸福。无法填补他这些年所受的怨恨、伤害、他的千疮百孔。
不仅如此,每次祁衍看着他,都还会被提醒到那些伤痛,会被提醒到他失去的那些人。
越温柔,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累。所以最后他
祁衍:“不是那样的!”
“你可以骂我蠢,骂我冲动!但我真的没想要弄死自己!”
程晟不信。
祁衍也要疯了:“艹,你问我啊!你为什么当时不问我?”
程晟声音断断续续:“我问?问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承认。”
“你现在、现在也、不承认”
祁衍:“不是不承认,是真没有!我那么积极向上一个人,骗你我是小狗行不行?”
他也是好气好笑又苍凉又心疼,又他妈堵心,又终于豁然开朗。
当年程晟突然就无情地放开他的手,回到了孟鑫澜身边,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现在程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也不肯说半句心里话,他也一样又气又急不明白。
就好像总是有扣不上的一环。
缺掉的一环,他终于找到了。
程晟说他不信,但应该只是委屈坏了。
祁衍抱紧他,心疼地哄了他好久。
虽然是个误会,但却哥哥货真价实地因为它钻了那么多年的牛角尖、所了那么多的痛苦委屈无助和绝望。
万万没想到,好心没好报。
程晟哭一半想起他的手了,抹了眼泪赶紧拽他去楼下诊所缝针。
却不幸遇着个话巨多的老医生,一边缝一边叨个不停什么年轻人不要冲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云云,缝得慢还巨疼!
而程晟戴个黑框遮着红红的眼睛站旁边,样子跟个红眼兔子似的都快不能看了,还特么附和!
“医生说的又没错,你要好好听。”
祁衍:“”
行!怪他自己!他就该更坚定一点、自信一点明明都看过暴风瓶了,也知道程晟一直就是个逻辑清奇的傻子。他那时候情绪到底是怎么被带偏的?
真的想要哥哥心疼,砸一两下做做样子就好了,真的没必要真情实感气到爆炸。
这下好了,一只手裹成粽子了。
他现在在公司里名义上是个hiefelgyffier也就是首席技术官,听着高大上,人家见面喊一句祁总,实际上就是个打工的大程序员。天天改全公司的bug。
现在大程序员起码两周右手不能敲键盘了,这可如何是好?
祁衍认真想想,其实他的人生中真的少见几次冲动。好像也就第一次冲动铁铲掀他爸,第二次冲动翻车躺沟底,第三次冲动手砸成粽子。仅此而已。
无奈还是给人留下了冲动的刻板印象。
等回家,他这手是没法做饭了。程晟给他做吃的,一边切菜一边对他进行了一场严肃认真的说教。
嗯,说教。
才被安排了去看心理医生的牛角尖之神,长本事了。
于是祁衍马上跟他反过来认真探讨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交流问题不钻牛角尖,以及把每一句话说清楚的重要性。
于是就吵架了,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