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中雾气缭绕,阳光穿透树叶,斑驳的影子落在卿諝身上,我隐约觉得他好似一层透明的薄纱。 这座山就在寒梅寺的后方,路途崎岖,我走得慢是因为爬上去异常的艰难,他走得慢当然不是为了等我,而是因为这个地方药草丰富,他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挖一挖,我眼尖,看到他所挖的无一不是缓解心绞痛的。 我忍不住问:“你就是靠着这些草药来医治姝甯公主的?” 他头也未抬,语气沉稳:“除了草药,还有皇宫的珍贵药品,不过都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我忍不住酸他:“那你还蛮厉害的,知道做的都是无用功还不放弃。” 他侧头意味深长地看我,微微扬唇:“是不是无用功,以后就知道了。” 可我就不必知道了。 我转过头去,低头瞧了瞧,挖出一株药草丢在竹篓里:“我也不做无用功,此次来,我是要修行的,所谓修行靠个人,七皇子,咱们就此分开为好,你挖你的草药,我挖我的草药,下山各走各路……” 我还没说完,见他神色忽地一凝,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见一条头顶通绿的蛇倒挂在树枝,悬在我头顶。 蛇猛地吐出信子,张开血盆大口,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忽然被卿諝携着滚到了一边,滚到最后,我趴在他身上,耳朵刚好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耳朵发烫,和他视线相撞,见他幽深的眸子像石子投入湖中泛起涟漪般波动。 他忽然推开我坐了起来,将握在手中的蛇放在眼前瞧了瞧,颇为松了口气地说:“好险,幸好蛇没事。” 他说完,按了按蛇的脑袋让蛇昏了过去,然后将它扔进一旁的竹篓。 我简直不可置信,好半响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得淡定自若:“这种蛇很特殊,它的心脏是治心绞痛的大好材料。万一刚刚蛇咬你,而你又擅长用毒,要是把蛇毒死了就不好了。” 我气结:“蛇咬我,我还不能自保了?” 他揶揄地看我一眼,心情似乎很愉快:“蛇来得正好,草药就不必采了,我先下山了。要修行,你继续。” 望着他的背影,我一时气打不过,将刚刚挖出的草药连带着根土块朝他一扔,砸得他白衣上一块大黑印子。 他若无其事地轻轻拂了拂泥土,捡起了那株草药,望着我笑:“川芎,好一株活血行气,祛风止痛的良药,谢了。” “你!”我气到胸闷气短。 小跑着跟了过去,我横在他眼前:“把草药还我。” 他挑了挑眉,但依旧把草药还给了我。 “扔的东西还要,只能说明你气量不够,贺兰僖。”也不忘继续损一句。 “那你就拿着好了。” 我忽然将草药塞到了他手里,快得令他来不及拒绝。 然后后退一步,笑得狡黠:“你说得没错,我呢,就是一个气量不够的人。你说我擅长用毒,那我就用给你看好了。七皇子,你现在感觉使得上劲来吗?” 卿諝的眉微微一皱,身形有些不稳,我扶住了他,让他坐下来靠在一棵大树上。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猝不及防,像是格外意外我会对他用毒一样,但随后他却笑了:“快狠准,贺兰僖,你很厉害。” “谬赞,谬赞。”我不客气地回他。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我对你没有防备,才让你钻了空子呢?”他静静地坐着,也静静地看着我。 “闭嘴,”忍住心中飘过的一抹悸动,我说,“再信你,我就是猪。” 我把他的竹篓背到自己身上,站了起来:“对不起了七皇子,药力会持续到晚上,所以还是我先下山吧,你的竹篓我替你背回去,算是减轻你的负担,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他轻轻开口,笑:“你真的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我顿步回头,见他的笑容特别的深,深不见底:“这里到了夜晚,会有猛兽出没,以我这般状态遇见它们,不一定还有活口。” “哦,所以呢?关我什么事?”我语气飘忽。 他微微眯眼,语气无比笃定:“我打赌,你舍不得我死,所以你一定会回来。” 我真的真的,很不爽他这种料事如神的样子。 于是我笑眯眯地告诉他:“那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等着吧,我绝对不会回来的。” 他干脆倚着树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语气懒懒:“好,我等着。” 我居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心情郁闷地下了山,小沙弥好奇地问我:“施主,七皇子没和你一起下来吗?” 我坐在寺庙的台阶上望着日光渐黯的天色:“是啊,也不知道他还回不回得来。对了,这山上野兽多吗?” 小沙弥听我这么问,滔滔不绝地描绘了起来:“不仅多,还极其凶猛。我二师兄就被野兽咬过,断了一条腿,好可怜。” 我的心一紧。 下山之前,我其实偷偷躲在远处观察过卿諝。 因为凭借他的智商,我这点小技巧,一定能被他识破,他中毒是装出来的也说不好。但他一直倚在树旁,保持着我扶他坐下的姿势,丝毫未曾动过一分。 所以……真的是对我毫无防备吗? 我对小沙弥说:“确实好可怜啊,要是有人遇见猛兽了,而路过的人不去搭救,一定很残忍对吧?” “我佛慈悲,自然是了。”小沙弥说。 看吧,不是我要救的,而是不救就太残忍。 我可不是一个太残忍的人。 黄昏带走天边的云彩,深蓝色的傍晚席卷夜幕,我躲过所有人耳目,悄悄提着一盏小灯笼上了山。 山中多哀嚎,不知是野狼还是野虎。 我继续前行,行至那棵大树旁,卿諝却早已不见踪影。我走近看,树枝上挂着被撕成碎条的白布,暖黄色的灯光把上面的点点血迹照得格外深暗。 那是他的衣物,我内心忽地一慌,大声喊他:“卿諝!你在哪里!” 无人应答。 夜风凉凉,忽然有什么庞然大物朝我袭来,推倒我,打翻了我的灯笼,发出一声野兽受伤后痛苦的低吼。 那竟是一只巨大的灰熊,双眼在流血,分不清方向。 我捡起灯笼,从地上爬起来,熊却因为痛苦而猛地四处拍打,我慢慢接近它,试图用药缓解它眼睛的痛苦来阻止它对我的攻击。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它的眼睛时,熊因为暴躁而忽地一口咬了下来,有人猛地将我的手从熊口中扯出,速度快得我手中的灯笼都没拿稳熄灭了。 黑暗里,我听见卿諝悠然道:“你胆子可真大,不要命了?” 他语气轻松,可我却摸到了他肩膀上黏糊糊且带有温度的液体,是血。 我刚要说话,他忽然揽住我的腰把我往后带,熊在刹那间扑了过来,他竟伸手去挡,然后朝着熊的腹部猛地一击,熊岿然后退,怒吼一声。 借着月色,我抓着他刚刚被熊咬过的胳膊,骇然惊道:“你流血了!” 卿諝语气不紧不慢地道:“我不仅流血了,还没力气了。凭蛮力,我尚且也只伤了它的眼睛,你用今日用在我身上的毒粉对付这只熊,我们两个还有活着下山的机会。” 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说起话来却云淡风轻。 我内心复杂,将带过来的毒粉全部撒向熊的鼻子,原本在怒吼的熊一下子没了力气,哼哼倒地。 卿諝似乎在这时也撑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 我扶住他,大叫:“你、你可别死!” 他轻轻地说:“我死了,不都是你害的吗?” 我说不出反驳的话,咬着下唇,然后听他竟笑了笑:“贺兰僖,你输了。我打赌你会回来,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几分把握,但是现在看来,你口不对心,你似乎,心里还有我。” 他的血都快流光了,我不想和他闲扯:“赌注只是你单方面下的,我可没和你赌。我爱上山就上山,爱下山就下山,你管不着。” “那么,”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推开了我,微微笑着,“我也不用你管。” 月光下,他的脸有些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我望着他独自前行的背影,忽然泄了气:“是,我承认,我心里还有你,怎么也放不下你。有本事,你自己从我心里走出去啊!” 他顿步,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忽然轰然倒地。 “卿諝!” 我大喊,奔到他身侧,他的身体冰凉冰凉。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背下山,回到寺院住处,我清理他的伤口,才发觉不仅胳膊和背部被熊撕咬了,就连脸上也被熊爪划了一痕。 “对不起。”我难过地说。 内心无比自责,我趴在床边守了他好久。半夜里,我忽然感觉到动静,睁开眼,看见他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我惊喜地说:“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