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朝之后便赶去了慈宁宫。 世人都说信帝至孝,可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名声这东西就像双刃剑,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太后见他便不舒服,可他见她不舒服,心里便觉得舒服,这可怎么办?谁让他孝顺呢? 太后正喝着一碗玫瑰酿,红艳艳的汁水,喝几口便觉得有些腻歪,尤其是看到大儿子,那降世神祇般的风采,端着个架子走进来,直戳她的眼窝子,就觉得一股子不上不下的郁气,重新又堵了回来:“今儿个御膳房也不知怎么了,越来越不会做东西,好好的一碗馄饨,简直要齁死人。” “来人啊,把那个厨子给朕撵出去,再也不许入宫!” “等等,看在他平日里,挖空心思讨好哀家的份儿上,还是饶他一次吧。” “太后仁慈,可这些人,饶了一次便有二次,若都像他这般不当心,太后还要不要用膳了?来人啊!” “皇帝!其实他做的东西,很合哀家口味。”太后的语气已经软了。 可皇帝没-软啊? “既然如此,便留下他,重打三十板子,算是给他个警醒。” 打完之后能不能爬起来做东西吃,他可就不管了。 太后心里窝火,嘴上却不得不说:“其实,是哀家自己嘴里没味……” 信帝很认真地考虑了亲娘的意见:“那就,打十板子吧,若是纯粹不罚,实在也说不过去。” 太后登时哑口无言,她怎么忘了,自己这个儿子,从来就没有让她顺心过!先帝还是亲王的时候,便娶了她做王妃,成亲三年未有所出,倒是让那位侧妃捷足先登,率先生了儿子。肚皮不争气,娘家人也跟着矮半截,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吃了多少苦头,才在先帝继位当天,被诊出有了身孕。 那段时间,是她此生最风光的日子,只可惜孩子刚一出生,便是个死胎。先帝大怒,将女医和侍产嬷嬷全部赐死,转过头去没几天,便封了宁啸瑾做太子。 琨儿出生后不久,她也曾向先帝提议,立嫡子为太子,可是没想到,先帝竟然拒绝了她,说孩子太小优劣难辨,既已册立了太子,便不能随意更改,说完还看了琨儿一眼,只那一眼,她的心便凉了。难道说先帝早已看出,这个孩子冷酷阴狠诡计多端?都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琛儿自小便懂得哄人,嘴又甜长得又美,比生个女儿还贴心……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太后那张脸,就再也慈祥不起来了。 母子两个跟打擂台似的,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信帝能够忍住,太后却忍不住了:“哀家的琛儿,何时能够放出来?” 露华殿守卫森严,便是她这个太后,也只能隔着门,和儿子说上一两句话……想到这里,她对大儿子的怨恨,更又多了几分。 信帝依旧和颜悦色,慢条斯理地宽解亲娘:“太后请放心,选秀的事情朕已经同意了(不就是您在后面鼓动大臣,让他们送人来看着朕吗),逍遥王不恋权势,主动让位与朕,朕也不想委屈了他,便送他几位绝色,以示陪伴之意。” 老太后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这世间的女子,能有几个比得上我琛儿?”怪不得他看不上别人,说什么绝色,还不如一个小黄毛丫头,太后忽然眼睛一亮,也不管人家小不小的了,“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吉祥,倒还算得上美人坯子,就是小了点儿,不过她那手艺,确是鲜有人及,虽说出身低了些,做个侍妾,倒也勉强使得。” 呵呵,人家连太子良娣都不肯做,做你个四十岁大叔的侍妾?想得倒美。 “誉儿对她情有独钟,朕已经封她做了郡主。” 什么?老太后忽地站了起来:“皇帝,你想给哀家选一位商女做孙媳妇?” 信帝也站了起来:“吉祥救驾有功,理当重赏,若非女子,为官又有何妨?朕已经将她的父亲加封为了安国公,不再是商女了。适才宣旨太监已送了两位教养嬷嬷过去,礼仪规矩学学也就会了,并不是什么难事,朕还有奏折要批,明日再来看您。” 说完便一转身,走了? 太后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挥手打翻了宫女手中的汝窖茶盏,用力过猛之下,不由得眼前一黑——四喜那头,凌寒公主宁鸢倒抢在了宣旨太监前面,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根本不需要通传,便找去了四喜的“鸟听阁”。 刚到廊下,便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气,从莲花池那头飘了过来。 “四妹妹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宁鸢心中急切,不由加快了脚步,刚走了没多远,便看到四喜穿过那片小竹林,悠然自在地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薄荷色夏衫,上绣玉兔捣药,银白色流云纹的马面裙,行动间若飞雪扬花;松松挽就的斜云髻,只簪了两支碧绿碧绿的翡翠簪子,米粒大小的祖母绿耳塞,将她如雪般的肌肤,衬托的晶莹剔透,便是她见了,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宁鸢恍神的功夫,四喜已经到了面前,看到她的神情,不由噗嗤一笑,扬起帕子挥了一下:“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叉出去?” 翠儿跟着笑,这位凌寒公主着实有趣,回回来回回被戏弄,偏她还毫无所觉,高兴的什么似的。 宁鸢这才想起了要事:“妹妹还不赶紧准备准备?宣旨太监马上就要到了。” 四喜拉着她坐下,微微拧了拧眉:“宣旨?宣什么旨?” 宁鸢笑着摇了摇团扇:“封你做郡主的旨意啊,日后选秀,你便是我的嫂子了。” 这个消息,怕又是从太后那里听来的,四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便见宁鸢表情复杂,欲说还休地张了好几次嘴,还盯着她看了半天,方才闷闷地说:“你当真不知道我大哥对你的心思?这些年来,他唯一提起过的女子,便是你吉祥。” 四喜心中一动,为着掩饰,回身接过翠儿手中的食盒,打开来取出一盘点心,放在了宁鸢面前:“试试看翠儿的手艺?这是才制的云腿酥饼。” 小小的点心,每个不过拇指盖大小,看起来圆圆的,像一个个蛋黄,中间的颜色比较重,呈金黄色,周围的颜色浅淡,慢慢向里加深……夹起来放在嘴边,轻轻一咬,便是喀嚓一声,一层又一层的酥皮,清香适口,甜丝丝带着玫瑰香气的猪肉,越嚼越好吃。 美食当前,宁鸢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这里面的火腿,可是用玫瑰汁子腌过?” 好东西吃得多了,自然也就会品鉴了。 四喜笑着点了点头,回眸间,瞥见前院郝氏的丫头寻梅,穿过月亮门走了进来。 “四姑娘,大娘叫你过去呢。” 宁鸢连忙推她:“你快去吧,多半是宫里来人了,左右有吃的,我也不会没事做。” 先前络绎不绝的客人,忽然之间又不来了,酒楼的厨房交给修一,吉大利总有些不大放心,还好现在没人绊着,便常去转一转,连带着四喜,也被赶回家来又学起了规矩。刚刚到了前院,还未走进正房,便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瘦瘦长长的,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 四喜立时停了下来。 心像是被谁撞了一下,忽然提起,又半落不落地晃了两下,通通通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