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知州内宅,小丫头雁鸣正守着药罐打瞌睡。 小跨院里很安静,滚烫的汤药从药罐里溢出来,滴在小火炉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蒸腾起一缕缕水汽,约摸已经快被熬干了。 药是为三小姐沈芸熬的,沈芸是沈知州的妾室程氏所生,自从年初程氏过世之后,沈芸也跟着病倒了,缠缠绵绵两三个月,竟拖到了暮春还不见好,府中人多半都觉得她是要随程氏而去了,加上府中又来了贵客,小跨院里的下人越来越少,眼下只有一个老妈妈和雁鸣照应着。 润秋来到跨院,正好看到雁鸣在偷懒,屏气蹑足走到她面前,突然扬声吓唬她道:“好个糊涂东西,熬坏了汤药,让夫人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哎呀!”雁鸣忽的被惊醒,差点扑倒在药罐上,还以为真的被夫人发现了,也顾不得起身,双膝跪在地上查看药炉,嘴里连声求饶,“夫人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见她被吓得不轻,润秋忍不住笑出声来,弯下腰,用水葱般的手指往她的脑门上一戳,道:“瞧你这呆头呆脑的,慌什么,放心好了,夫人才没有闲工夫来这里劳神。” 润秋之前也是这个跨院里的丫头,比雁鸣大两岁,生得伶俐,手也巧,做的一手好针线,只是一向牙尖嘴利,受不得冤枉气,程氏尚在的时候,她就不赞同程氏的软弱,时常与人争执,素日里也就雁鸣一人与她交好。 见她说的毫不顾忌,雁鸣忙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倒不是怕被其他人听了去,而是怕把房里的沈芸吵醒了。等了片刻,不见屋里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往药罐里加了小半瓢水,重新熬起来,小声嘀咕道:“你来做什么?还拿夫人吓唬我。” “亏得我好心想着你,你竟然还嫌弃起来了!”嘴里虽然这么说着,润秋还是往雁鸣身旁坐了坐,将用帕子包好的一块物件递到雁鸣面前,“诺,这个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快吃吧。百味斋的金丝枣糕,可香甜了,听说一块就要一两银子呢。” “嗯,真香!”雁鸣接过来打开,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果然和她说的一样,“你哪来的钱买这个?这么金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吃了也是糟蹋。” “少啰嗦,我说给你的你就拿着,快些吃,省得一会李妈妈看见,就又便宜她了!”说着就拿起枣糕硬要往雁鸣的嘴里塞。 “别闹了,等药熬好了我就吃,耽误了三小姐吃药就不好了。”雁鸣怕又闹出动静,更不敢吃了,拦着她的手,将枣糕连着油纸放在一边,把药炉的火扇的更旺些。 “哎……我听外面都在说……说三小姐就是靠汤药硬吊着一口气,没有多少光景了,你整日里照看她,觉得怎么样呢?”毕竟是之前的主子,润秋还是不免有些伤感。 “小姐她……她……会好的。”雁鸣下意识地搂着肩,盯着药炉里红通通的火苗,眼里满是茫然,喃喃地说道。 其实她也很害怕,她被买进来就分到了这里,又不像润秋那么伶俐,其他的主子也看不上她,如果沈芸真的活不了的话,她估计只能去做洗衣烧水的粗使丫头了。程姨娘虽然软弱了些,害得她们也跟着受欺负,但待下人也是极温和的,起码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笨手笨脚的。 “真好了又能怎么样呢?你看这个院子,一直这么死气沉沉的,谁都能踩上一脚,三小姐和姨娘一样的软弱,快一个月了,都没有人过来看一眼,以后的路还那么长,活着未必比去了强。” “呸呸,你别乱说!”雁鸣被她的话吓到了,急的连忙去捂她的嘴,“人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姐呢,好歹咱们也一起服侍小姐这么久,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说着说着,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了。 “好了,我胡说八道行了吧!”润秋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揽着她的肩安慰道,“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你向来一根筋,怕是终有那么一天,你却连个准备都没有。程姨娘在的时候,我只道夫人是不喜欢程姨娘,才连带着不喜欢三小姐的,如今只剩下三小姐孤身一人了,夫人那么稳妥周到的人,竟然这么狠心地不闻不问,是让人有些不明白了,好歹都是老爷的骨肉,这情形,竟像三小姐和她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怎么会呢,三小姐素日里都在房里,除了请安,连夫人都很少见,大概是夫人太忙了没顾上吧。”雁鸣听得似懂非懂,还是一个劲地往好处去想。 “或许吧。”虽然明知道不是她想的那样,但终究不忍心太打击她,话到嘴边还是通通咽了下去,润秋叹了口气,淡淡地应道。 三小姐沈芸和她生母程姨娘一样,怯懦软弱,夫人是侯门贵女,最看重规矩,往日里夫人稍微一个不悦的眼神,就够她们母子惶惶几天的,整日里深居简出,深怕出什么差错。所以夫人对她们母女这么冷漠,府里自然会有人议论猜测,其中被提到最多的便是说三小姐虽然生母出生低微,模样却是府中四个小姐里最好的,长大后必然抢了嫡姐的风头,夫人自然是不喜的。 润秋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在她看来,三小姐虽然在模样上出挑些,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没有半点小姐气质,就目前来看,恐怕连嫡姐的丫头气势都比她好,哪来的资格去争。再者说了,女孩儿的未来如何,还不是主母说了算,哪里轮得到三小姐一个庶女自己来做主,夫人是个尊贵体面的人,怎么会糊涂的让大家都看出来她的用心呢? 可除此之外,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恩怨,着实让人难以理解,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三小姐不管是死是活,在夫人这么明显的不待见之下,以后的日子必然都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润秋也有些替沈芸心凉,见雁鸣的药快煎好了,故作轻松的站起身来,用帕子拂了拂裙摆,对雁鸣说道:“我也不能待的太久了,你端了药快去吧,说不准三小姐喝了药就脱胎换骨了呢,也能生出些小姐的气势,让那些素日里攀高踩低的也知道知道厉害。对了,别忘了枣糕。”说完不等雁鸣回话,便径自出了门去了。 “又不是灵丹妙药,怎么可能呢?怕不是疯了吧。”雁鸣听了她的话,看了看手里端的药,呆呆地想道。 她轻手轻脚地端进房里,喊了沈芸几声,都不见回应,放下药碗,上前推了推沈芸的肩,仍不见反应,想着润秋不久前说过的话,她突然心里一紧,有了不详的预感。 雁鸣到底年纪小,一想到沈芸可能有个三长两短,腿便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想出门去找李妈妈来看看,又怕她老人家骂自己大惊小怪,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靠近了,伸出手去在沈芸的鼻子下面试了试。 随后只听见“啊”的一声尖叫,便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沈芸就是被她这一声尖叫给惊醒的。 前一刻,她还在公司里熬夜加班,突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刚才明明有人尖叫,此时环顾四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动了动有点僵冷的四肢,闭目躺了一会,脑海中渐渐有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让她明白她这是穿越了,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不仅疾病缠身,而且又渴又饿,离再次命归黄泉也不远了。 雁鸣虽然是奔着李妈妈的住处去了,但一路上的尖叫声,沈府上下的人应该都知道,三小姐怕是已经不行了。 所以等李妈妈被雁鸣拉着往跨院赶的时候,半路就碰到了闻讯赶来的夫人等一堆人。 李妈妈之前还火急火燎的,这会见到夫人,因怕夫人责怪她偷懒,立马就停了下来,上前将雁鸣与她说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好像她亲见沈芸没有了气息似的。 沈夫人倒也没有和她计较,听完之后脸上的神色沉了沉,侧首向身边的管事媳妇低声言语了几句,让她离开了,这才领着众人往沈芸所在的跨院走去。 可众人一进跨院,脸上的表情便都绷不住了,哪怕她们之前做了再充分的准备,也绝对不会想到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只见沈芸正蹲在走廊下,嘴里叼着一小块枣糕,一只手拿着药碗,另一只手拿着药罐在往碗里倒。 抬头见一堆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沈芸一口吞下枣糕,之后不好意思地冲众人笑了笑,又把小半碗汤药给喝了。枣糕甜的发腻,原本很苦的汤药喝下去,不仅润嗓,竟还有一丝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