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时,张有鑫说话了:“柯柯,你觉得衍哥的女朋友怎么样?”
“谁?
周俏?”
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有鑫失笑:“你是金鱼吗?
衍哥还有几个女朋友啊?”
“啊周俏,挺好的,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柯玉想到周俏之前向自己打听运动轮椅的事,还有周俏看向黎衍的眼神那是她的男人,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喜欢。
张有鑫认同:“我也觉得,周俏挺好的。”
柯玉把相机往摄影包里塞,又听到张有鑫问,“哎你说,周俏是怎么喜欢上衍哥的?”
“那我哪儿知道?”
柯玉很莫名,“衍哥挺帅的呀,又有才,还会写小说,周俏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
“我就纳闷了,小柔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张有鑫自问自答,“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一直端着,大概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吧。”
柯玉嗤笑一声:“你什么意思?
你是说周俏不漂亮吗?”
“我可没这么说!”
张有鑫一脸正气,“我是这种肤浅的人吗?
怎么会以貌取人?
周俏明明长得很可爱,又年轻,比咱俩都小呢,衍哥也是走大运。”
柯玉默默翻个白眼,没理他。
张有鑫又说:“对了,刚才和衍哥说七月份我们俱乐部几个朋友出去玩的事,我是一定会参加的,柯柯,到时候你陪我去吧。”
“我去?”
柯玉很惊讶,“你让赵哥陪你去,我不去。”
张有鑫撇嘴:“我不想让赵哥陪我去,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现在连衍哥都有女朋友了,就我一个单身,我不要去被虐。”
柯玉不能理解:“那我和你也不是成双成对的呀!你让唐颖柔陪你去啊,她不答应你就送她一个包,她肯定会去。”
“你特么在说什么鬼话?
什么叫送她一个包她肯定会去?”
张有鑫真要气死了,“说的她多贪慕虚荣似的,而且不是,柯柯,我不可能和她一起出去过夜的,除了赵哥,我只敢找你。”
柯玉更不理解了:“三金,我是你朋友,不是你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忙的?
七月的拍摄任务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出去玩!你明明有赵哥陪,他能把你照顾得很好,我很多事不能帮你,我自己是不介意,你难道也不介意吗?”
张有鑫绷着下巴,一会儿后突然提高了语调:“我知道你忙!忙得已经不想陪我了!不想陪我复健,不想陪我吃饭。
我空得很!但我没办法再陪你出去采风了!你就是烦我了呗!我是很烦人,那你说我怎么办?
妈的,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有车!我自己一个人哪儿都能去!”
柯玉:“”
啊小张同学生气了,柯玉感到心累:“你想多了三金,我没烦你,这样,只要我没工作,我就陪你去。”
“不用!”
张有鑫嘴硬,“不需要你的施舍!”
柯玉也火了:“你特么有完没完啊?
张三金你是个成年人了!别搞得天大地大唯你独尊!我和你认识十年了,十年!我到现在还敢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敢说吗?
!”
“”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张有鑫觉得自己是敢说的,不知为何却不想说。
不行,不能让柯玉知道,不能让她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多没面子啊!他可是八面玲珑的三金,明明有那么多的朋友,想找人吃饭一下子就能凑个十人桌的。
衍哥不就是好朋友吗?
还有轮椅俱乐部里的小东,姜哥,佟哥都是啊!什么唯一的朋友?
不存在的,柯玉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嗯,对!之一。
张有鑫的语气软了下来:“柯柯,对不起,我我就是有点心烦,你别把我的话放心上。
工作重要,你要是没空,我就找赵哥陪或是自己去,你要是有空又愿意陪我去,那就最好。”
柯玉被他搞得焦头烂额,闭着嘴不再说话。
十年了,她和张有鑫都从十二、三岁的孩子长成了快二十三岁的大人,十年前,不会有人想到十年后的他们会是这样一种关系。
柯玉能感受到张有鑫对她的依赖。
就像前一阵子,他知道母亲试管婴儿成功,怀上一对双胞胎男婴,面上对着父母说“恭喜”,私底下却给她打电话,像个孩子似的狠狠哭了一场。
柯玉从小没和父母一起生活,对父母的感情很淡薄,可是张有鑫不一样。
他从小受尽父母疼爱,老张给他取名“有鑫”,初衷就是想发财,后来也的确把公司做得很大,所以一直觉得张有鑫是张家的福星。
自从有了他,家里便财运大旺,所以对这个宝贝独生子特别宠溺。
然而张有鑫瘫痪了,张妈妈又怀上了双胞胎,柯玉可以理解张有鑫的心情,他大概觉得自己成了家里多余的一个人,再也不是张家的福星,而是一个累赘。
七月中旬,去古镇的那三天,柯玉原本真的有拍摄任务,她思考后,主动降低报酬与客户商量延期三天,客户欣然同意。
柯玉原本以为出游是一件高兴的事,没想到却碰上晓芸和佟哥闹离婚,之后又因为张有鑫准备的一个视频,弄得黎衍和周俏也闹起矛盾,甚至把周俏给弄哭了。
张有鑫郁闷得不行,后来就不停喝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柯玉知道他穿着纸尿裤,心里还是很担心,劝他:“三金,你别喝了,你喝很多了!”
“你别管我!”
张有鑫脸色潮红,眼神涣散,“啤酒喝不醉!懂吗?
谁特么还能喝啤酒喝醉啊?”
结果就是散场时,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周俏也喝醉了,黎衍坐着轮椅拖她回房时,问柯玉:“三金没事吧?”
“你看他像没事吗?”
柯玉头疼地看着张有鑫,又对黎衍说,“衍哥,放心吧,我没喝,我能照顾他。”
“我也没怎么喝,要是需要帮忙,你就叫我。”
黎衍看着张有鑫瘫在轮椅上的样子,犹豫着说,“他呃,我觉得他可能很多事都没法自己做了,柯玉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真的不用勉强,我就在你们楼上。”
柯玉应下:“我明白,谢谢你衍哥。”
话虽如此,她并不打算找黎衍帮忙,对于张有鑫的身体状况,她绝对比黎衍熟悉。
他瘫痪后经过四年半的相处,该看的不该看的,柯玉其实都看过了,两人只是没明说而已。
把张有鑫推回三楼房间,柯玉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又生气又心疼。
姜瑞鸣的民宿全是大床房,柯玉打横把张有鑫抱到大床上,小心地替他脱下鞋子和袜子。
她看着张有鑫的双脚,软而无力,脚趾头也有些内蜷,脚型和常人比已经不太一样,更瘦长,是因为足尖下垂的缘故。
“三金,三金。”
柯玉弯腰拍拍张有鑫的脸,“你醒着吗?”
张有鑫闭着眼睛转转脑袋,哼哼了两声,柯玉放弃了,“我脱你衣服裤子了啊,你出过汗了,我得帮你擦擦。”
张有鑫毫无反应。
柯玉也没多想,干脆利落地扒下了张有鑫的长裤和恤。
床上躺着的男孩子身上就只剩一条纸尿裤,柯玉挠挠头,站在床边叉腰看他。
那两条腿啊,下午在泳池里大家都见过了,修长,苍白,细弱,肌肉松垮,膝盖骨突出,上身却是年轻男人正常的体魄,甚至还很漂亮,上下一反差,真是挺虐心。
柯玉叹口气,去卫生间绞来热毛巾一趟趟帮张有鑫擦脸、擦身。
她其实没干过这些事,平时也不会照顾人,但是对张有鑫,她有着非同一般的耐心。
抬起他绵软的右腿擦拭时,柯玉心里懊恼,用力揪了一把他的小腿肚子,又转头去看他的脸,心想,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这晚张有鑫是不可能洗澡的了,柯玉将他擦干净后,从行李箱里找出他的干净短袖准备给他换上,换之前,她看着他的纸尿裤发起愁来。
硬着头皮摸了一把,常识告诉她,这玩意儿必须得换掉,满了。
“啊!”
柯玉真恨不得几巴掌把张有鑫扇醒,对着他低声骂,“啤酒喝不醉?
嗯?
那你倒是自己起来换啊!”
张有鑫烦躁地扭着上身,还抬起右手挠挠胸口。
“啊!”
柯玉皱着眉,“我跟你说张三金,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反正我以前看也看过了,我就不让衍哥再来欣赏一遍了,我给你换了啊,你醒了别哔哔,明白没有?”
张有鑫自然不会回答她。
柯玉站到窗边抽完一支烟,回房后,从箱子里找出一片干净的纸尿裤,手指点着下巴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后,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张有鑫身上穿脏了的给剥下来,又翻着他的身子、把干净的给他换上。
“是这么穿的吧?”
柯玉真是第一回操作,觉得差不多了就粘上了魔术贴,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套上恤,“好了好了,就这样了,我警告你不准废话。
现在我去洗澡,然后就睡觉,你给我老实点。”
床上喝醉酒的男孩子自然很老实,柯玉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就去了卫生间。
临睡前,柯玉又将张有鑫上下检查一遍,往他腿间塞了个枕头,说:“三金,我睡了,明天再和你算账。”
说完,她就关掉台灯,拉过被子躺在张有鑫身边,心里还在思索明天要怎么把这家伙臭骂一顿,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是,账都没能等到第二天算,恨更是没机会再解,半夜两点多时,柯玉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惊醒。
恍惚间她以为是做噩梦,吓得一下子就坐起身来,清醒以后,发现这哭声竟是真的,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三金?
!”
柯玉赶紧打开台灯,突然而至的光亮令身边的男孩长抽一口气,右手躲在薄被里,左臂则挡住了眼睛,但他抖动的嘴角分明显示出,他在哭。
“三金!你怎么了?”
柯玉瞌睡全没了,见张有鑫右手一直在被子里没伸出来,她就去掀被子,被张有鑫死死揪住被子不放。
两人拉扯半天,终是被柯玉一把掀开被子,她眼神一凛,就听张有鑫发出“啊”的一声嘶吼,带着浓重的哭腔。
“别碰我!”
他哭喊着,上身发着抖,“别碰我!别碰我!”
已经来不及了,柯玉摸到他的身下,其实之前光用看的就看到了他的屁股底下濡湿一片,白色床单上已经有了一片印记,被子湿了,恤下摆也是湿漉漉的。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尿骚气。
柯玉扶额,完蛋!她穿纸尿裤的水平太菜,把张有鑫搞得漏尿了。
这场面真是柯玉没想到的,饶是镇静如她,这时候也有点慌,只能安慰张有鑫:“三金,三金,不是你的关系,这个是我给你穿的,我可能没穿好”
她不说还好,一说,张有鑫直接崩溃,哭得更加大声。
他边哭边喊:“谁特么要你穿了?
!你特么是谁啊?
!谁允许你帮我穿了?
你是个女的你知道吗?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尿床了!这不是我家!这是姜哥的房子!他的床垫!他的床单!他的被子!你要这些东西以后怎么办?
谁特么还能用啊!你不嫌恶心啊?
啊”
柯玉:“”
“我赔,我都赔给他行了吧?
床单床垫被子,全特么给他换了!”
柯玉盘腿坐在张有鑫身边,去拉他的手臂,反而被他甩开,她急道,“三金,三金,张有鑫!你别哭了!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哭这么大声别人都听见了!”
“我管他们呢!”
张有鑫从入睡后姿势就没变过,一直仰躺,这时候身下湿了,更加不敢翻身,满眼是泪地瞪着柯玉,“你别碰我了柯玉!我脏死了!又臭又脏!我最烦尿床了!还是在别人家里!你要我明天怎么见人?”
虽然截瘫伤者永远都避不开尿失禁这件事,可是年轻的张有鑫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
他花了很多心血训练自己喝水排尿,不想依赖纸尿裤和导尿管,就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清清爽爽地生活。
他平时会用香水,每天洗澡洗头,把头发打理得很有型,认真挑选衣服裤子鞋子来搭配。
他是时尚三金,追求唐颖柔时都充满自信,柯玉知道,自己帮他换纸尿裤已经伤了张有鑫的自尊心,结果还没穿好,这一下子更是雪上加霜。
张有鑫还在那儿哭:“我烦死了!真的烦死了!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每天最烦就是这些恶心的事!你们就最简单的事!我就这么麻烦!每天每天每天都这么麻烦!就没有一天可以消停的!我特么还想谈恋爱!谈屁个恋爱啊!这么恶心这么脏!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我?
!”
柯玉:“”
他伤心地哭着,“晓芸姐要和佟哥离婚!我知道的,像我们这样截瘫的,根本就不应该结婚!那就是害人!郭哥和姜哥也是受伤前结的婚!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受伤以后,怎么可能找得到女朋友!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腿半点儿没感觉!别说大小便了,还不能做”
他没来得及说完,柯玉已经俯下身子,嘴唇轻轻地碰上他的唇,一触即止,继而分开。
张有鑫满脸的泪,浑身僵硬地躺在那里,眼睛也不转了,胸腔也不起伏了,嘴巴微张,石化了一般。
柯玉冷冷地盯着他:“闭嘴,别哭了,听到没有?”
张有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