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我们就会经常见面,你依旧是我唯一的朋友,记住,不是最好的朋友,是唯一的朋友。”
张有鑫有很多朋友,学校里的,学校外的,现在受了伤,还认识了一些轮椅族朋友。
比如黎衍,他就觉得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之一,尽管出院后就没见过面,但因为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就致残,在微信上聊天就很轻松自在,有时还会互相说说生活中面临的困难,吐槽自己这倒霉的人生。
可是柯玉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张有鑫想起这一年半来自己翻天覆地的生活,想起以前每天都和柯玉打打闹闹,想起他们已经半年多未见柯玉都上了一年大学了,还在外头兼职拍照,她的社交圈理应扩大许多,可她依旧那么笃定地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张有鑫有点想哭,又觉得自己泪点真的太低,这种时候哭算怎么回事?
是觉得委屈了吗?
还是被柯玉感动了?
委屈肯定是委屈的,怎么可能不委屈?
坐轮椅,又不是坐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哪怕说坐一年两年都没事,可他是要坐一辈子!
下半身再也没感觉了,他都还没满二十岁呢!
老爸最关心的事情是他还能不能结婚生孩子,医生说结婚当然能结啊,至于生孩子嘛,一下子也说不准,之后就建议张有鑫趁着年轻去冻一下精子。
张有鑫知道老爸老妈最近在咨询什么,他们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老妈四十二岁,身材保养得不错,希望还是很大的。
父母不敢把这个话题讲给张有鑫听,但他又不是傻子,老爸有一次让他帮忙弄下电脑,他看到了搜索记录,没让老爸发现,悄悄地点了叉。
此时面对柯玉,张有鑫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柯玉被吓到了,问:“三金,你干吗?
我是不是又哪里说错了?”
张有鑫摇摇头,很努力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没事,你记得帮我去问房子的事,现在你也知道了,厕所里我得改装一下,八月底前都要弄好,可以住人。
房租贵点没关系,离你这间越近越好。”
“我知道了。”
柯玉说,“赶紧吃吧,都要凉了。”
吃完饭,张有鑫告辞离开,柯玉送他下楼。
他转轮椅已经很熟练,到了一楼空旷点的地方,还给柯玉表演翘轮,前轮离开地面,身体保持平衡,只靠后面的两个大轮子支撑。
“有几个朋友可以翘轮下楼梯,特别厉害!我还不会,要接着学。”
张有鑫似乎已经忘记吃饭时略微沉重的话题,神情变得轻松,眼睛也亮亮的,“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有些朋友受伤位置比我高,年纪还比我大,他们能学会,我觉得我也行。”
他的轮椅在原地转了几圈,抬头看向柯玉,又一次笑起来:“这么看你,你好高啊,跟个竹竿儿似的,我和你在一起老要抬个头,会不会得颈椎病?”
“你老是低头打游戏,这不正好中和一下吗?”
柯玉也笑起来,看向门外,“你司机来了,回去吧,房子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好,下次见。”
张有鑫转动轮椅往外去,又当着柯玉的面表演了一遍自己上车,坐好后,向着柯玉挥挥手,“柯柯,我走了,以后咱俩做邻居啊!”
柯玉很上心,没多久就帮张有鑫找好了一间公寓,和她同一层,中间隔着几户,已经是能找到的最近的一间。
房子一样带精装、家具和家电,老张用比市场价高不少的价格直接租下四年,立刻对卫生间进行了无障碍改造。
八月底临近开学,张有鑫开开心心地搬到这套小公寓里,和柯玉成为了邻居。
老张给张有鑫配了一位司机兼护工兼厨师,姓赵,四十多岁,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开车、按着课表接送张有鑫上下学。
大学里每堂课都要换教室,赵哥要陪张有鑫去不同的教室,看他在位子上坐好才会离开,课间还会陪张有鑫去卫生间方便。
幸好这所大学是民办三本,教学楼当初的设计理念就是和国际接轨,每层楼都有无障碍卫生间,张有鑫入学后才没碰到过尴尬的情况。
张妈妈不放心宝贝儿子,也会来陪读,头几个月张有鑫还随她去,等到自己完全适应大学生活,朋友渐多,老妈再陪在身边,他就感觉不自在了,劝了几次终于把她劝走。
中午,赵哥会把张有鑫送回公寓,给他做饭,让他休息,帮他按摩双腿。
晚上,张有鑫有时会回家,有时则在公寓过夜,赵哥就给他做好晚饭,等他洗完澡再离开。
张有鑫在不在公寓过夜其实取决于柯玉。
柯玉晚上如果有工作,回来得比较晚,张有鑫就会回家。
柯玉要是没什么事,张有鑫就会叫她去他屋里吃饭,吃完了两人一起打会儿游戏,或者看个电影,柯玉还会监督张有鑫锻炼。
老张在这套公寓里也装了一组站立架,叮嘱张有鑫每天都要练站。
张有鑫嘴上答应,私底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柯玉在时,他躲不过,才会听话地被绑起来练站。
他站着的时候,柯玉也不会坐,就倚靠在窗边静默地陪着他。
年轻的女孩子身高体瘦,五官轮廓鲜明,配着男孩样的短发,冷冽的视线,气场很强大。
张有鑫站得无聊,哭丧着脸求她,柯玉才不会答应,板着脸看过时间,告诉他还有几分钟才结束。
“没有用的,柯柯。”
张有鑫望着她,一双黑眼睛深不见底,“腿就是会萎缩,截瘫的都这样,这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闭嘴。”
柯玉抱起手臂,“信不信你再罗嗦一句,我就把你嘴贴起来。”
张有鑫不敢说话了,只能苦着脸继续乖乖站着。
有时候,他俩会一起出门转转。
张有鑫不怕出门,不怕路人的目光,在人行道上转着轮椅,他还挺骄傲。
要是有人朝他看,他就会对对方露出一个笑,笑得人家都不好意思再看。
柯玉双手插在卫衣衣兜里,兜帽戴在头上,慢悠悠地走在张有鑫身边,问:“天冷起来了,你一个人过夜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啊?”
张有鑫笑,“睡一觉起来,赵哥就来了。”
“晚上翻身呢?
你以前不是要定闹钟的吗?”
柯玉现在对张有鑫的生活习惯已经越来越了解。
“已经有生物钟了,不用闹钟,自己会醒。”
张有鑫得意地说,“翻完身立马睡着,一点儿不影响睡眠。”
来到附近一个小公园,两人停下,这是他们每次散步的终点。
柯玉会在一张石凳上坐下,和张有鑫聊会儿天,听听他说这一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张有鑫性格活泼逗趣,长得又帅,家里还有钱,即使坐轮椅,在学校里人缘都算不错,不仅交了几个同性好友,还勾搭到几个对他产生好感的妹子。
每次说到关于女孩子的事,柯玉就静静地听,不发表意见。
张有鑫伸长手臂做几下拉伸,语气有些遗憾:“可惜,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又伸了一个懒腰,大声说,“啊!好想谈恋爱啊!”
柯玉默默地垂下眼睛。
这时,张有鑫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在柯玉略微震惊的目光中抽出一支,又把烟盒递给她:“要吗?”
柯玉:“”
“不要吗?
抽不惯这个?”
张有鑫点燃烟,吸了一口,笑得有点痞气,“干吗这么看我?
抽烟很奇怪吗?”
柯玉伸手拿过他搁在腿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也抽出一支点燃,沉默不语。
小公园里有些市民在锻炼,有些中老年阿姨在跳广场舞,还有家长带着小朋友出来玩,孩子们跑来跑去,叫个不停。
张有鑫和柯玉坐在最角落里,隐在黑暗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另一头的热闹风景。
“三金,你现在还画国画吗?”
柯玉抽着烟,问。
张有鑫摇头:“很久没画了,也很久没练字了。”
“学了这么多年,丢下了挺可惜的。”
柯玉转头看着他,“下个月就是我二十岁生日,你能送我一幅画或一幅字吗?”
“哈?”
张有鑫很意外,“为什么呀?
我都没想过要送你这个。”
柯玉说:“不为什么,就是想要。”
“你可真是为难我,笔墨纸砚,家里只剩下砚了,其他的都没了。”
张有鑫刷刷摇头,“还是算了吧,我送你别的,真懒得再去买,买来了就用这一次,多浪费啊。”
柯玉耸耸肩,眉目间有些失望:“好吧,当我没说。”
张有鑫哈哈大笑:“别这样!我的字和画不值钱,送你别的。
你怎么想的呀?
居然要我的字画,我这都两年没动笔了,手生得很。”
“都说了当我没说!”
柯玉起身把烟蒂摁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拉起兜帽,双手又插进衣兜,“走了,有点冷。”
“哦。”
张有鑫转着轮椅跟上她,见她不太开心的样子,不停地解释,“柯柯,真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画,你知道的,我现在站不起来,很难去画国画,你就饶了我吧!哎,别生气啦,我保证送你一份你喜欢的礼物,好不好?
柯柯”
柯玉没再理他,知道自己的确是在为难张有鑫,也知道他的确不是不愿意写字或画画,可她心里还是免不了失望。
这么多年了,他俩每年都会互送生日礼物,从最早不值钱的文具、书籍,渐渐变到价格成百上千的镜头、服饰、电子产品这还是柯玉头一次向张有鑫提出要求,明确地说自己想要什么。
但他并没有答应。
在赵哥的陪伴下,张有鑫的大学生活过得平静、顺遂,甚至可说是风生水起。
他似乎没有受身体条件太多影响,参加社团,参加比赛,和同学们关系处得不错,在校外,还加入了轮椅俱乐部,经常去参加活动。
因为有护工悉心照顾,张有鑫自己也注意,他没有受太多并发症的困扰。
大学两年没得过褥疮,大小便状况一直不错,但还是因为不小心泌尿系统感染,被送进医院输液治疗三次。
腿上皮肤因为锻炼或睡眠时不注意而摩擦破损,养了一阵子才好。
痉挛发作不多,即使发作了也不那么疼,腿抖起来还能当做被动锻炼。
至于双腿肌肉萎缩、足尖下垂这种截瘫患者无法避免的症状,张有鑫只能努力去延缓,没法阻止它们持续性地发展。
柯玉也很繁忙,兼职工作排得满满当当,摄影水平也越发精进,在圈子里已是小有口碑。
高考以后,她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微妙,很少回家,只有逢年过节时,柯妈妈才会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去吃个饭。
柯玉知道家里的亲戚在背地里是如何议论她,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但她不打算解释,就算解释,别人也不会信。
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独来独往,认真完成每一份工作,不开工的日子就回到公寓,陪张有鑫一起吃顿晚饭,监督他练站,最后回家睡觉。
两个人有时也会吵架。
张有鑫对外其实脾气很好,柯玉对外连话都很少,可是他俩面对彼此、意见不合时,也会吵得不可开交。
通常,都是以张有鑫撒娇道歉结束,这人很是能屈能伸,仗着自己身体不好去黏柯玉,黏得柯玉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柯玉大学毕业,正式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
她的业务量已经很稳定,收入不仅足够养活自己,添置一些器材,还存下不少。
她准备买车,又因为工作关系,不能再住在大学城,就搬去了市里的一间小公寓。
她搬走后,张有鑫升上大三,很少再在公寓里过夜,几乎每天都会回家去。
他们还是时常见面,有时在张有鑫的公寓,有时在柯玉的公寓。
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看电影。
柯玉有空的时候,还会陪张有鑫去参加轮椅俱乐部的活动。
出门在外,张有鑫总是对别人介绍说柯玉是他的“兄弟”,柯玉则惜字如金,始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义务帮大家拍照,在张有鑫需要帮忙时帮他一把。
他们之间已经很有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会知道对方的心思。
张有鑫意识到自己过于黏柯玉,却又不想改变。
和朋友们坐着轮椅聊天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转头往边上看,看到那个瘦瘦高高的短发女孩端着相机在取景,心里就会感到很安心。
郭哥的妻子文姐曾经开玩笑般问过张有鑫:“三金啊,你是不是喜欢柯玉?”
柯玉在不远处坐着发呆,听不见这里的对话,张有鑫大声笑起来,摇手否认:“怎么可能啊!都说了她是我兄弟!”
“怎么不可能啊?”
文姐笑嘻嘻的,“柯玉其实五官长得挺好的,很漂亮,你没发现吗?”
张有鑫一脸震惊:“文姐,柯玉只能用帅来形容吧?”
“傻小子,你懂个屁!”
文姐伸出食指戳了戳张有鑫的脑袋。
张有鑫和柯玉平静的生活在张有鑫二十二岁生日前夕发生改变。
彼时他念大三,在一次社团活动中,他认识了大二女生唐颖柔。
那是个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女孩,长着小尖脸,大眼睛,樱桃小嘴,广义上的肤白貌美,身材婀娜多姿,据说是她就读学院里的院花,性格温柔可爱,追求者数都数不过来。
张有鑫见到唐颖柔后,对她一见钟情,很快便陷入情网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