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他们还真是……奸诈。 靳长风支起脑袋,就这么看着季源洲,然后沉吟了会儿。说实在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清水镇上那个老靳不也和季洵半斤对八两吗,只是老靳浅显的眼孔里装的是赌钱的资本,季洵那儿的是脸面。 也是。 人活到上层,不缺衣不短食,就有了别的更高层次的追求。这世道其实蛮滑稽:最爱维护自己公众形象的那一批人,往往已经从底子里烂透了。 “我有点同情你了。季医生。”靳长风挂着笑,撑着下巴看着季源洲。 呐。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背着冯灯骂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王八蛋。后来得知王八蛋的庐山真面目就是季源洲,他更是明里暗里让冯灯警惕季源洲,告诉冯灯这种丢了一封信就不告而别的男人最不可信。总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在内心怼过无数遍季源洲。 他根本没有想过:王八蛋还有被王八蛋的。 季源洲这个黑锅背得着实辛苦。 被王八蛋……悲哀中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搞笑啊。把嘴角那点笑意往里收了点,靳长风咳了声,依旧撑着下巴,只是眼稍微抬了点:“那……我能帮你们二位什么?”他的目光主要还是落在季源洲的脸上,若是注意看的话,冯灯就能看到他眼底不同于以往的那一丝严肃。 季源洲看着靳长风,忽得看了眼身边的冯灯。 脑海里忽然发嗡,刚想到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成形,却又听见靳长风说:“不过我来来回回想想,不管你们接下来要干嘛,我好像只有帮你们查药房这一个用处。查药房的话。”重新拿起冷掉的蛋挞,日系蜷曲的刘海随着晃动了几下,他说:“我确实认识一些同道中人可以帮忙打听看消息。我想,这是你们手里唯一的线索,没有方向的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对吧?” “嗯。”冯灯没有抓住靳长风眼里的那种光芒,像以前一样也拿过桌上的蛋挞,用随然的口吻回了过去。 蛋挞送入口中,她咬一口,三两下吞下去。 嗯,挺好吃的。“我是这么想的,季医生的身体之前也去查过了,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裴苓榆药不药的说辞倒是让人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现在她人找不到了的话,我想跟季医生一起到国外去,多走访走访,说不定哪个地方就能检查出来什么状况。” “要去国外吗?” 靳长风话是对冯灯说的,脸却是朝着季源洲的方向:“所以你们来找我,其实是想让我在你们不在的日子里关注京都的状况,万一裴苓榆找不到孩子,又回到京都,我好帮忙守株待兔,对吧?” 他的话一落,冯灯就点了点头,“是的,我在京都除了小云她们以外,最熟的就是你了。裴苓榆是季家丢掉的弃子,她的行事风格也和季家那些人很不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又回到了京都,毕竟她的人际关系都在这里。” “小云她的人际网络不像你一样发达,另一个朋友的话我其实也拜托了她了。”这才是她和季源洲来找靳长风的原因。 她和靳长风从过去起就是互帮互助,相依为靠。他被父亲当街毒打的时候是她带他逃跑为他敷药,他想念母亲的时候是她带他散步纾解,他前面养的猫咪去世的时候是她代手埋葬,她陪他度过了所有难过的瞬间。 而她难过的时候他也陪她。 因此,如今她打算离开京都了,自然也来让他帮忙守着大本营。所以当警察说裴苓榆已经取保候审离开,所以当他们找不到裴苓榆的时候,她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找学长帮我们多注意一下京都这边的动向的。” 现在靳长风果然说:“当然没有问题了。” 他说完了话,就站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好像很多年,他都已经习惯每个周末去找冯灯吃吃喝喝,习惯到现在听到她要跟着另一个人离开就开始觉得浑身难过。他背过的身体把情绪掩藏得很好,甚至说:“烤箱里的面包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最近沉迷这个,端出来给你们吃。” 冯灯起身去帮忙,他们的关系里,因为她对季源洲的沉迷而没能察觉到所有的风景。 只是风景既然出现,自然会有有心人。 看到靳长风背过身讲话的声影时,季源洲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 他们之间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听说他们是从大学时候就认识,他先来的京都念研究生,冯灯随后来投奔他。 靳长风那么闲散的一个人,却愿意不厌其烦地当一个骨科的医生。只因冯灯最喜欢医生这个行当。 愿意不厌其烦地去叫每一场餐宴里的人不要给冯灯点海鲜。只因冯灯最难下咽这一种食物。 愿意不厌其烦地记得冯灯最不能听到大海跟帆船的字眼。只因那是冯灯最害怕的字眼。 他大抵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只是碍于她的某些念念不忘,始终三缄其口。 季源洲想:如果没有他的话,是不是有一天,靳长风会对她说出口,然后他们会有很美满的一生。 可是。 他还是自私了点,有一点希望这一幕永远也不要出现。 过了会儿。季源洲叹了口气。 又开始希望这一幕还是出现得比较好。 · 季源洲拿着那个留有“药房”特殊药香的香包站在机场里,这个香包里的成分因为经过检验所以较为明确,那边拿来的资料里说,从化学的角度来说,除了有一个链式化学结构目前找不到学名以外,其余的都是很普通的药类。 链式化学结构。 香包小小一个平躺在季源洲的手心,季源洲不由想,或许这一种结构就和三年前的事情有关。 检验方说是新型的分子式,关于它的功效还要经过实验才能得知。只是分子式的结构从某个角度上来看,有点像…… 检验方让季源洲看了眼,季源洲忽然觉得,是有点像摩斯密码的样子,平平突突平平突突上下勾连。 季源洲说:“要不先叫灯塔吧。”一切的起源,昙花岛,从京都回昙花岛,都与灯塔有关。 检验方说:“那就先叫灯塔。等你从国外回来,也许我们这边的实验结果也出来了。” 机场的人来来往往,冯灯从厕所里出来疾步走到季源洲边上,她问他:“你导师那边都已经联系好了吧?” 这趟他们准备先去季源洲导师那儿,其实此前季源洲不是没有去做过相关的检查,只是医学这种存在日新月异,以前去的时候查不到什么端倪,现在再去为未可知。 季源洲看着冯灯仰眸的样子,抬手捋了下她脸颊边的碎发:“等会儿飞机到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不过导师那边已经是最先进的医学诊断设备了,如果那边也一样检测不出来什么的话……” 季源洲说:“我想和你在检查后先去一个地方,然后再踏上其他国家的路。” “去哪里呢?”簌簌的风吹着,将问话女人脸颊边的碎发吹得飘动,她一双眼征询地看着人,仿佛若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走。 她大概知道,极为相信人的那种眼神,会给予旁人无限的勇气。所以这么郑重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她顿悟,有一些惊讶又有一些慨叹,自己说出那三个字。 “昙花岛。” “其实我确实很久没回去了,我在那里和你一起长大,最多的回忆都在那里。你愿意回去也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祭奠陈爷爷,一起去灯塔上走一走。” 冯灯起身跟季源洲一起去登机,路上她走得很慢很慢,因为有句话其实没有说出口。 有的时候她宁愿他不要回到昙花岛,因为他一定会再想起他的母亲,想起那些因为海难救人而去世的兄弟,很多人都是和他一起出过海的人,算得上兄弟,算得上朋友,可他连最后的送别也错过了。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对于季源洲来说,比起生命,他也想知道他们的过去。 “你在想,我回到昙花岛会不会悲伤会不会难过对吗?”他让冯灯坐在了靠里的窗口,机舱外行云流动,风清云绵,舱内的空姐穿着制服走来走去,冯灯闻讯看着季源洲,见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会。可我是个大人。我们都要感谢,这个世界上有让人难过的事,它说明我们没有麻不不仁,说明我们感念过去。医生做手术的时候,要做的是把坏死的部分切除,把连接的部分重新勾连。人生也是这样,时间把我们坏死的部分切开,把眷恋的人重新交融在一起。昙花岛是时间认为的,我人生里坏死的部分,失去的部分,连同那些去世的重要人物,它们证明了我的存在,我证明了它们的存在。哪一样,悲痛和开心,都是我的人生。” “你也是。” 所以谢谢你在乎我开不开心,难不难过。我哭过还是会醒来,继续寻找和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