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没多久,凤还朝实在撑不住,眼皮都撑不开了,就跟凤延姝致别,让青桐抱自己回清华殿。
殿外春风簌簌,有内侍提灯扫叶,甬道走廊间青装婢子环佩往来脚步都放得极轻,手上或端着铜盆或是其他杂物。
见青桐抱人进来,都低垂着头,面色恭顺的福身行礼。
没人敢开口请安,怕扰了公主殿下的安眠。
青桐抱着凤还朝,一路目不斜视的进了殿,轻手轻脚的给沐浴更衣,抱她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点好安神香。
放下青纱珠帘,阖门退去外殿偏阁,她一般都睡在这里。
本来她是睡在偏殿的,是有一回,凤还朝半夜被噩梦惊醒,发了疯样的赤着脚到处找她,把她吓得不行。
第二天她就请示了凤后,搬了过来,可以随时照料。
青桐捶捶有些酸的腰肢,坐在了榻边给自己揉捏肩膀。
一个圆脸的青衣内侍敲门进来,手里端着净脸的铜盆,他拿了手巾浸湿,拧干,递给青桐小声道,“姐姐又累了一天罢,净脸后,早些睡,外头有我们呢。”
青桐笑道,“知道你机灵,这么晚了还想着来看我,元宝,等会儿出去说一声,留四个今夜当值的巡夜换班,其他的人,都去休息罢。”
“谢姐姐体谅。”元宝福身。
青桐净了面遂又问道,“偏殿里头的那个,可醒了?可还安生?”
元宝回道,“殿下去娘娘殿里头的时候就醒转了,就是拆纱布喂食费力了些,人也不闹,还算安生。”
“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没的,姐姐放心,元宝会看着他的。”
“那就好。”
睡到半夜的时候,凤还朝翻来覆去,总不安心,觉得好像有什么野兽在床头盯着她一样。
迷迷糊糊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青桐。”
睡在外殿的青桐听见声音,披衣而起,端着一盏青灯过来,跪坐在榻边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梦魇了?”
“嗯。”她爬起来,蜷缩在青桐怀里,迷迷糊糊道,“孤梦见他要,拆那座秋千,孤不让,他还要拆,那是孤的,秋千……”
“是是是,那是殿下的秋千,不会有人拆的。”
青桐把灯放在一边,拍着怀里小团子的背脊安抚。
“青桐桐,你陪孤睡,好不好,孤一个人,怕。”
这是梦呓,做不得数,青桐明白,她也不敢因此就真的上了榻,要是被发现了,就是欺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殿下无心,她却不能有意。
青桐把凤还朝放回被子里,就跪坐在一边,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凤还朝的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拍被褥,哄道,“殿下不要怕,青桐就在这里陪着殿下,殿下安心休息吧。”
她轻声的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声音温柔的,像是她在上个世界最爱的那首催眠钢琴曲。
凤还朝慢慢睡过去了。
该是一夜好眠。
就是半夜总有猫叫,扰她安眠。
“起来了起来了,本君已经把青桐小姐姐迷晕了,我们快去看戏吧!”
凤还朝一个枕头丢过去。
“叫毛线啊叫,再叫孤阉了你!”
“疯女人!”
白大宝一个跳跃躲过了,优雅的走在床榻边,鄙视道,“不是你让我去盯梢的吗,现在康和殿正有一场戏要开演呢,演员都到齐了,剧本也拿好了,你确定不去看?”
康和殿,齐妃的居所。
凤还朝烦躁的用被子蒙住了头,深吸一口气,探出头来唤道,“凤。”
一道黑影从暗中走来,半跪在榻前,银质面具泛着幽幽冷光。
他没有抬头望正赤着脚跳下床胡乱给自己套衣服的凤还朝,也没看趴在床榻边不省人事的青桐。
“先把青桐抱回外殿,给她盖好被子。”
“遵。”
稍后。
耳边冷风呼呼作响,凤还朝扯着自家影卫小哥哥的衣领,在宫墙上旋转跳跃,是一路飞檐走壁,被抱着到了康和殿。
还好,来的正是时候。
站在康和殿主殿寝居暖阁的屋顶,晚风吹着,冷嗖嗖的,凤还朝总算清醒了几分。
她抱着白大宝,拨开琉璃瓦往下望,一下就看到了这场戏的男主人公。
青年一身黑袍长衫,衣领袖口都绣着赤色虫纹,寓意吉祥,这是从凤鸣学府里传出来的,时下最盛行的花纹样式。
虽比不过青粟花纹这么经典,但也有不少贵族的青少年追捧。
此时,他立于暖阁间,一柄水墨素骨扇就握在手中,扇柄只浅浅一层虫纹,不加雕饰,比不得时下贵族子弟中偏爱的象牙雕刻、或玳瑁羊脂玉镶嵌,缀着个不相配的旧香包。
“姐姐。”
步晏林一步一步走向榻边坐着的齐妃,眉眼深邃凌厉,笑的时候,唇角边一粒墨痣随之上扬,光彩夺目。
“你说,你要为我择妻?”
“晏林,听话。”
齐妃穿着杏色宫装,鹅蛋脸,有一双格外清亮的双眸。
一点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像是江南烟波江上撑伞的少女,袅袅婷婷,佳人如水。
齐妃拢着领口,显然是仓促间穿的衣服,领口里的胸衣带子都没系好,松松垮垮的,样子有些狼狈。
此刻她蹙起眉头,望向这个夜探殿门的不速之客,生气道,“你已经二十四了,这里不是南齐,在这里你只我一个长辈,你的婚事自当由我做主。陛下已经答应我了,祭祀大典上,你若是有相看上的贵女,两人姻缘八字合上了,人家也欢喜你,他就会下诏。”
“下诏?”
步晏林玩味的说出这两个字,笑着在齐妃身侧坐下,这距离有些近,齐妃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
步晏林望着也没有阻止,甚至嘴角的笑容还扩大了些,他转着素骨扇柄道,“姐姐,我跟着你来到凤朝也有十三年了,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必姐姐会比我更清楚些,姐姐说是么?”
“这我怎会知道。”
齐妃有些头疼。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只延姝那一个丫头就够我忧心的了,还要加上明来安来那两个臭小子,可是愁死我了。”
她很有些感叹。
当年她还是南齐国的郡主,为了安定人心,自请嫁予君主国凤朝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给他做侧妃。
那时出嫁的队伍都走了几天了,步晏林硬是一个人跑来寻她。
十一岁的人儿见着她,就抱住怎么都不肯松手,脚掌流血了都没知觉。
她当时还苦恼,这小子这般黏人,要是长大了还改不过来,肯定要遭人误会,造出些下三滥的闲话来。
好在这小子愈长大,也愈知礼,只有规定的觐日才会进宫来探望,礼仪拿捏得分毫不差,有时候甚至还刻意的保持疏远,她这才松口气。
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儿女,也就盼望着他能有个好归宿。
可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结果是这小子及冠至今四年过去了,浪荡名声倒是有,可却没传出丝毫要与哪家千金互为婚姻的消息来。
问他,他只说有心上人,别的再不肯多提。
真真急死她了。
“你就给我个准话,想找什么样的,帝妃出不了宫廷,你又不想陛下做主,那我去求凤后,她有接见王公大臣妻女之权,她那个女人虽然忒爱讲规矩,可也经不住我一哭二闹的把戏,到时候……”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