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岁的时候,陵水县发生了难得一见的旱灾。
全家辛苦劳作了一整年,竟是颗粒无收。
他懵懵懂懂中,只见到母亲叹气说,家里的粮食马上就要见底了。这年头,没活路了……
父亲望了望他们几个,腰背佝偻下去:三崽儿太小了,怕是……养不活的。不如……
母亲惊愕,脸色难堪地朝他这边望过来。
记忆中,隔壁的妹妹走之前,大家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洛青峰不安地拽了拽衣角,意识到某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一场激烈的争执过后,母亲终是哑口无言,只是泪流个不停。
他被父亲带到了林子里。
母亲没有来送他。
父亲摸了摸他的脸,宽厚的手掌满是茧子,磨得他脸蛋生疼。他伸出手去抓父亲的手腕,父亲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一个人下了山。
他还太小,不但不能帮家里干活,还每天都要张嘴吃饭。在灾难面前,他成了包袱。
无奈……现实的无奈……
油米酱醋茶……人必须要生存……
不能太苛求了……
在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他终于还是理解释然了。
万幸的是,最后他没有进了野狼的肚子,而是被过路的一个人贩子顺手捡了回去。
好开心,终于有饭吃了。
而且还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洛青峰。
虽然这个名字不过是那人喝醉酒后在书上随手.指的几个字。
六岁的时候,他跟着人贩子一路北上,最终到了京城,被脱手卖了出去。
人贩子数着白花花的碎银,眼尾的笑纹颤巍巍地堆叠在一起,毫无留恋地一把将推了过去。
然后,洛青峰就遇见了宋溪之。
这个困了他一辈子的囚笼,挣不脱,逃不掉。
洛青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宋溪之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人虽然过分沉静了些,但也还没有后来的阴郁。
她裹着红色的衣裳,正站在大雪里看梅花。
白色的雪落了满头,几乎要掩盖住她乌黑的头发。
皮肤亮白。
一眼望过去,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雪更白,还是她的脸更白。
雪打湿了衣服,可是会生病的。洛青峰这样想着,果然看见旁边的丫鬟已经急得团团转。正想方设法地哄着她回屋。
虽然她还小,但是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
任那群奴婢怎么哄,她都不肯走。只是固执地看着那梅花。
这花有什么好看的……人比花娇……
这破花还没有她好看呢!
如果这么喜欢美丽的事物的话,那么她还不如回去照照镜子呢。小花可没有她好看……
而且,她要是病了,会连累周围的人受罚吧……
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娇小姐,想来应该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个小举动,就会牵动这么多人的命运吧。
洛青峰看着旁边跪了一圈的人,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
果不其然,他下一次进去送东西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全部被换了一遍。都是新面孔。
第三次去,又是一批新面孔。
而她仍然穿着艳红的衣裳,喜欢站在雪里看梅花。
洛青峰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她不是不懂,她的行为会给周围人带来什么灾难,只是不在乎而已。
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这便是人贩子嘴里的……人上之人……主子吗?
这一次他待得更久一些,于是便看到了……她伸手……扯下了殷红的花瓣,动作几近暴虐……
后来听说,大姑娘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是活不长久的。
或许是他在那里停留地太久,目光太专注,终于有一次,她转过身看向他。
洛青峰细细地打量着宋溪之,苍白的肌肤几乎快与雪色融为一体。
他这才惊觉于对方的孱弱。
对上她沉静的眼和打量的视线,洛青峰有些手足无措,嘴巴几张几开,最后却只吐出三个:“你冷吗?”
什么鬼东西!他不禁憋红了脸,不晓得自己斟酌了好半天,怎么会说出这三个字。
好丢脸。
她显然也愣了一下,想必是从来没有碰见过他这样笨拙的人。
洛青峰不禁垂低了头,耳根和脸颊觉得火烧火燎,一定是红了。
好像显得……更蠢了。
正羞愧的时候,突然听见她“嗤地”笑出声,像风中泠泠作响的银铃铛一样,清脆干净,很是好听。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道:“洛青峰。”
“洛青峰……”她似乎有些惊讶,再念了一道他的名字,唇齿之间,拉长的语调绵软动人,“很好听的名字。”她这样说道。
“我刚好缺一个护卫,你过来吧。”
洛青峰眼光闪动,无比庆幸自己拥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十岁,他成了她最暗的影子。这时候他已经不太爱说话了,因为很害怕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傻气。
他不懂梅花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明白宋溪之为什么总是喜欢站在大雪里看梅花。
那玩意小小的一朵,既不能吃,也不能救命。
十一岁,因为某些原因,这座院子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二姑娘说想搬过来和她一起住。幸好,她拒绝了这个提议。洛青峰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希望永远都保持着现在的样子,一座院落,简简单单的几个人,足矣。
十二岁,他的剑法已经小有成就。但是却并不开心。她现在有了朋友——四皇子景和舟。四皇子的剑法是一等一的好。比他好。
洛青峰看着她的笑容,默默地退回黑暗中。
十三岁,她说,他在学医上有天分。应该去江南百里乡找“鬼医”学医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