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是在乌拉尔山麓的一片白桦林前。
当时我才刚吃了一只兔子,唇边大抵还沾着点猩红的血迹。
在山的遮蔽下,东方映下来的月色照不进这片阴影当中,所以我想,我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应该算得上是相当狰狞了。
但那孩子在见到我的时候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害怕的情绪——更准确地说,站在白桦林边上的他只是机械地抬起眼睛朝我出现的方向扫了一眼,紫红色的眼睛里只有一整片仿佛雪原一样漫无边际的空虚。
我大约有一百多年没有跟人类接触过了。当然,眼前这小家伙看起来实在也不太像是人类——他更像是一座精雕细琢的塑像,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
寻常人类的孩子也不会在深夜时分出现在山边的白桦林吧。
“你在那里做什么?”我凑到了他的身边。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衣服竟极其单薄,一张苍白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微颤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他没有回答我。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过分寒冷而没有办法说话,不过在积雪的天气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站在这里,我估摸着再过一两个小时,他大概就会彻底变成一尊冰雕吧。
我歪着脑袋又问了句:
“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夜晚可是很危险的哦。如果不好好呆在家里的话,说不定会遇到会吃小孩的‘鬼’呢。”
他的眼珠轻轻转了一下,牵动着覆了层薄霜的纤长睫毛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视线落在我的唇角,他呆呆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觉得他一定是冻傻了。当然,作为一个鬼,我还没热心到会去关心一个不认识的小家伙的生死,可在他抬起视线看向我的眼睛时,鬼使神差的,我竟伸出了手,将那个丁点大的小男孩抱了起来。
他没有挣扎,反而乖顺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将小小的脑袋自然贴在了我的肩窝。
身为鬼的我其实并不能给予他更多的温暖,而我也不太能感受到他身上透着的寒意,但当我抱起他的时候,有一股淡淡的、让人作呕的腥气扫过了我的鼻尖。
那是人类血液的味道。
我很讨厌这个味道。
对于大多数的鬼来说,人类的血肉是无与伦比的珍馐美味。可因为我体质实在特殊,就好像是对大米和白面过敏的可怜人类一样,所以从被那位大人变成鬼开始,我就没有办法像其他鬼一样汲取营养。
为了维持生命,在那位大人死前的几百年时间里,我都在强迫自己勉强喝下那种让人作呕的液体,但绝大部分时候,我都要承受着饥饿的摧残。
那段仿佛是偷来的时光,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觉得难耐。
我曾经无比憎恶自己这种特别的体质,但大约也是拜这种体质所赐,在那位大人被鬼杀队的家伙们按在太阳底下暴晒之后,我没有像其他鬼一样消失,也没有变回人类——
我成了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只“鬼”。
或许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已经不能算是一只“鬼”了。尽管我依然拥有漫长的生命,依然没办法站在阳光之下,但至少,我不再需要依靠那种我讨厌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我甚至可以从其他食物当中获取生存下去的养分。
享受完变成鬼以来的第一顿饱饭的时候,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虽然我不像那位大人一样对活着这件事情执着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我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愿望,但我依然觉得,活着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