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细雨霏霏。
江水平缓,和远山融为一体。春风拂过,翠色柳条间浮起薄薄的雾霭。青石板路缝隙间布满青苔,一柄油纸伞缓缓行过。
伞面微抬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红唇杏眼弯眉。瀑布般的青丝垂在背后雪白长裙随风翩跹。她抬手撩了撩耳发,背后的竹篓里满是沾着露水的草药。
路上偶有行人见着她便和善地打着招呼:“陆医师。”
陆寻春颔首,雨水顺着伞骨滴落,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她继续往前走湿了羽毛的雀鸟在柳树枝头轻啼,只余一片雪白衣角划过雨帘。
……
桃花成林,雨水淅沥。
陆寻春站在一间茅屋前,收起油纸伞伞尖滴落的雨水打湿了门槛她抬手推开门,径直入内。
屋檐落下成串的水珠子在院子里挑拣草药的小童见着人进来,撅嘴:“陆医师,今儿来了好些病人,您不在我都不敢收下。”
陆寻春淡淡地“嗯”了一声行至楼阁下将背上的竹篓放下。
那小童没在意她冷淡的态度继续喋喋不休:“西街的贾公子也来了,特意问了咱,您去了哪儿,几时回来。”他一脸骄傲地抬起头,“咱告诉他,您去半月山采药了。”
半月山里毒虫蛇鼠最是多,囫囵个进去,不吃点苦头是出不来的。
那小童倒是没觉着自个儿做错了,倒是那贾公子,整日跟个苍蝇似的黏在他家医师身旁,打不怕,骂不听,真真是让人瞧了心烦。
陆寻春将竹篓里的草药挑拣出来,一一摆在回廊下,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反倒是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混着男人粗壮的吼声。
“奶奶个腿儿的,臭小子给爷爷滚出来!”
小童咽了咽口水,猴子似的跳到陆寻春身后,扯着她的袖子哀求:“好姐姐,快救命,定是那贾来寻咱报仇了。”
陆寻春斜了他的手一眼,那小童立马讪讪地收回手,放在脑后,嘿嘿一笑。
说话的功夫,大门已经被人踹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黑里透红的脸上布满蜜蜂蜇出来的大包,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他拐着脚,身后还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护院。
小童往陆寻春身后躲,而门口的贾盛见着站在回廊处一身白衣的陆寻春,登时三魂没了七魄,整个人垮下来,搓手赔笑。
“陆姑娘,原来你也在啊,可让本公子好找。”
他的声音笑嘻嘻地,一脸横肉挤在一起,连眼睛都快看不见。可脚下动作却不停,一瘸一拐地往院子走,转眼到了陆寻春面前。
放肆的目光从她清冷的眉眼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她搭在身侧的柔荑上。
“陆姑娘,本公子今日上山,不小心把腿给摔着了,你可是咱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女菩萨,不如这会儿就给本公子瞧瞧病。”
他说着,要去捉她的手。
而陆寻春身后的小童探出半个脑袋:“贾公子,咱可劝你一句,赶紧走,不然待会儿可有你好受的。”
贾盛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拧着眉头,要去提他的领子揍他。一阵清香袭过,淡然出尘的声音落下:“除了脚伤,你可还有别处难受?”
“行医救人,医者之本分,你尽管说便可。”
贾盛的手立马顿住,转而去捉陆寻春的手,边贱兮兮地道:“好姑娘,本公子脸也疼,心口也疼,你替我摸摸。”
陆寻春颔首:“可。”
小童抬起手指挡住眼睛,面前一片雪白衣袖飘过,卷起细雨。惨叫声突兀地响起,衣袖落下时,贾盛倒在地上,抱着左腿,脸上红肿一片,心口还插着三根银针,疼得他在地上滚来滚去。
门口的几个护院吓坏了,惊恐地看着一脸淡然的陆寻春和她身后幸灾乐祸的小童。
陆寻春略低着眉眼,对着地上痛得死去活来的贾盛道:“现在,我可以为你治病了。”
贾盛听到她的话,直气得想要破口大骂,可脸上又疼又痒,还断了一条腿,疼得冷汗涔涔,哪里还敢招惹这个出手狠辣的冰山美人,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他疼得厉害,在地上趴着:“姑娘快,快救我……”
陆寻春转身,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我乏了,明日再来。”
……
陆寻春既不叫陆寻春,也不是医师。
她原本的名字叫寒霜,她的剑也叫寒霜。
寒霜是一柄杀人的剑,她也是。
世人都说她的剑是最快的,杀人时,只需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会被割了喉。直到有一日,旁人不再说她的剑最快。
因为江湖上出现了一把刀,还是一把断刀,却在短短几年内夺走了她第一杀手的名号。
她决定用她的剑去会一会那把刀。
那一年,她记得是隆冬,在落雁谷,满山的花却开的正好。她踏着风雪而来,头戴斗笠,背着一把寒霜剑。
她等在落雁谷,等了三个月才等来那把刀的主人。
然而,那一次她却失败了,一败涂地。
那人手中断刀如雷霆般向她袭来,烈烈劲风吹落了她头上的斗笠,满头青丝在一瞬间倾泻而下,露出一张绝色姿容。
断刀堪堪停在她心口,那人的笑却是直直的刺进了她的心头。
“嗬,原来是个女的啊。”
那人逆着光,玩世不恭的脸上做出一副深感痛惜的神情,还夸张地揺了几下头。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乖乖在家待着,跑来学人家当什么刺客。“
她冷着脸:“作为杀手,你的话太多了。”
那人一愣,随即莫名地大笑起来,笑得肩头都在抖。笑够了,那人却转身吊儿郎当的走了,刚才还指着她的刀,此刻却被他横在肩头。
他不杀她?为什么?
她不明白,然而眼见他走了,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快。也许是刺客的尊严,也许是别的。但无论怎样,天下第一的杀手只能有一个,最快的兵器也只能有一个。
她追杀了他十天十夜,他不愿杀她,她也杀不了他。
于是,十天之后,那人不跑了。
“我两年前就答应了我妹妹,不做干这杀人的买卖了,现在国泰民安的,你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天瞎折腾什么?”
他掏了掏耳朵,“啧”了一声。
”不如我们打个赌,今天日落之前,你若是能追上我,就算你赢,我任你处置你若输了,就当我一个月的小丫鬟,怎么样?用我的命换你当一个月丫鬟,我可是吃了大亏了。”
他浑身裹在黑袍下,可光听着他的声音就仿佛能瞧见他脸上挂着无赖的笑。
“呵,你还是先去自备一副棺材吧。”她冷冷一笑,却也是同意了这个无聊的赌约。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自己当初为何会答应。但她记得,她输了。
那一日,风雪迷了眼,那人依旧嬉皮笑脸的,拍了拍她头,叫着她“小丫鬟。“
就这样,她成了他的丫鬟。
他行侠仗义,她冷眼旁观:他劫富济贫,她嗤之以鼻。
他明明是个杀手,却净做些无聊之事。遇着麻烦,而她只想拔剑杀人,他却懒洋洋地靠在大石头上,甩了甩手里的狗尾巴草:“你这小丫鬟,生了这么张漂亮的脸,整日冷冰冰的,还动不动就杀人,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