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尾音一转:“不过,我答应了这小妮子,留她一条性命。而且那圣旨最下写了一行字,这诏书得由皇后宣读,还指明了要让她去守皇陵。这可是那个孽种为她留的一条活路。孩子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拿了,把她留下就行。”
萧承宴转眼看着台阶下的洛明蓁,略微思量,点了点头:“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身份尊贵,自然该留下。”
太后“嗯”了一声:“这其二,你得把那个孽种给我。”她眯着眼,声音冷下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萧承宴看着她面上的恨意,随即又低下头,端起酒杯,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人还有一口气,今晚就送给您。”
太后仰起下巴,满意地笑了笑。二人碰着酒杯,各自一饮而尽。
酒杯放回桌上,萧承宴起身,理了理衣袍:“时候不早了,臣得先行回府,您要的东西,自然一样不少。”
太后没说话,侧卧着,唇角噙笑。
福禄收着喜服外衫,规矩地叠好,送到萧承宴面前。
萧承宴斜了一眼旁边缩着身子的洛明蓁,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抬手去拿那件外衫,眼底露出几分兴奋。
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要大功告成了。这皇位,他让出去太久了。
他的手刚刚覆上外衫,还未拿起,忽地喉头一哽,双目微睁,浑身抽搐了一下。却是弯着腰,直直地跪在地上。
他低着头,抬手捂住心口,额头青筋鼓起,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却是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唇角慢慢渗出一丝鲜血。
洛明蓁虽然早有准备,可真见着这场景,还是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柱子后面,只探出脑袋偷看。
她目光下移,打量着地上的摄政王。心里在琢磨,他这样应当是会死了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阵愉悦的笑声打破了她的思绪。地上的萧承宴也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躺在榻上笑得不能自己的太后。
他喉头滚动,唇角又渗出鲜血:“你竟然对我下毒?”
太后卧在榻上,睨眼看着他,怜悯地开口:“萧承宴啊萧承宴,你可曾想到有一日也会落到我手里?当年萧寒也是像你,匍匐在我脚下,被我一杯毒酒断了性命。今日就轮到你了。”
萧承宴眉头微皱,胸膛不住地起伏:“原来你早就想杀了我?”
太后冷笑:“你和他一样该死,我受过的苦,你们要一一拿命赔给我!”
萧承宴撑着身子想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我当年也是有情谊的,你当真如此绝情,要置我于死地?”他咽下鲜血,喊了一声,“萱萱,我不信你心中半点也无我。”
太后脸上的笑冷了下来:“我心中有你?”她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看到你的嘴脸,就让我恶心。”她甩开袖子,“世人都说你萧承宴重情重义,与你那亡妻伉俪情深,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嗤笑了一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等她笑够,才指着萧承宴骂道:“是,林月娘是我下毒杀的,而你早就想到她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你知她体弱多病,把她当作借口,推迟你回封地的日子,她的死,也不过是你推波助澜罢了。”她的手都笑得打颤,“萧承宴,真不愧是你,狠下心来,连自己夫人的命都能拿来赌。”
萧承宴攥紧拳,却是一语不发。而太后还在笑,笑声回荡在大殿里。
一旁偷听的洛明蓁微睁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萧承宴。她见过他心疼月娘时的模样,那时明明连她吹了风都舍不得。没想到,他竟是这样阴险毒辣的人。
她咽了咽喉头,往柱子后面又缩进去些。
太后站起身,拔出墙壁上的宝剑,一步一步走到萧承宴面前。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中长剑撑在他的脖颈处。她复又半蹲下身子,怜悯地看着他:“这皇位,你们都想坐,我倒是也想试试了。”
她手中长剑往前,正要割破他的喉咙,却在一瞬间。窗户被箭矢破开,洛明蓁“啊”了一声,赶忙抱着头蹲下去。
太后抬剑挡在身前,下一刻,手中长剑被人夺去,脖颈一凉,却是被人用剑胁迫。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窗户外那些侍卫,唇瓣都在颤抖着。肩头被人握住,冰冷的剑也贴在她的脖颈上。
本该“中毒”的萧承宴贴在她的耳侧,轻笑了一声:“萱萱,你还是太容易轻敌了。”
“你!”太后攥着拳,却被他牢牢钳制着,她冷笑了一声,“萧承宴,你果真是老奸巨猾,看来你早就知道那是毒酒,今日故意中计,是想除了我吧。”
萧承宴不置可否,却是不紧不慢地道:“你说了这么多,也该本王告诉你一些事儿了。”
太后仰起下巴:“怎么,你想说,你心里一直记挂着我?”
萧承宴无视她的讽刺,反而笑了笑:“我记得,当年你答应嫁给我,是因为我在燕南关救了你。”
太后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却还是别过眼,嗤笑了一声。再提起这些事,只会让她想起来便恶心。
萧承宴压低声音:“其实当年在燕南关救你的人,不是我。”
太后微睁了眼,却因着脖子上的剑不能回头。
萧承宴很满意她这个表现,道:“救你的那个人,你我都认识。”他一字一句地道,“就是我那令你恨之入骨的大哥,萧寒。”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浮现出恨意,连肩头都在气得颤抖:“萧承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
萧承宴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信与不信,在你,我只是可怜他罢了。他从入军营时,见你第一眼,便倾慕你。可惜,他天生性子阴郁,不与旁人多言。若不是我曾意外撞见他偷偷藏着你遗落的玉佩,我也不知我那一向冷心冷肺的大哥,竟爱上了一个女子,还不敢告诉她。”
“在燕南关那次,大雪封山,敌军环伺,大军都撤了,只有你跑回去救那被舍弃的三百将士。萧寒知道了,单枪匹马去救你。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日,我当时还以为他死了,可他却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回来了。”
太后呼吸一促,浑身都冷了下来。
萧承宴却不肯停:“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都说是我救了你?因为他乃太子,救你是违抗军令,他本就不受父皇喜爱,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他这个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他本欲承下罪责,可我当时告诉他,我愿意替他认下这个罪。父皇偏宠于我,不会拿我怎么样。他答应了,而我替他受了四十军棍。”
“我没想到的是,你醒来之后竟然以为是我救了你。我本想告诉你真相,可你当时看向我的眼神,却让我没忍住改了口,将错就错。而萧寒由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什么,我当时还以为他没有那么喜欢你,也便没有再去在意这件事。”
太后睁大着眼,呼吸急促,双臂却在颤抖着:“萧承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萧承宴笑了笑:“我知道你恨他在你我新婚前夜玷污了你,又在娶了你之后灭了你龚家满门。其实想杀你龚家的是我们的父皇。龚家军,这天下姓萧,又怎能有龚家军?当时父皇知道你我有婚约,便让我退婚,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萧寒又为你做了回傻事。”
“他用那样的法子逼你嫁给他,又借口是为了搜集你们龚家通敌卖国的证据,让父皇点头同意,最后以太子妃之位保住你。又主动揽下这主审龚家的权责,你龚家能留下来的,他都替你留了。就连你的亲哥哥,也被他想法子弄入宫中,虽成了内侍,好歹也保住了性命。”
他偏过头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福禄,“我说的对么,龚家大公子,龚齐年。”
听到这个称呼,福禄脸上的血色褪去。可这个名字是伤,是痛,是被强行撕开的伤疤。他忽地抬起手,捂住脸,眼泪不断从指缝渗出。
太后的眉头痛苦地皱着,仰起脖子,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可她却紧紧攥着萧承宴的袖子,嘶哑着嗓子吼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萧承宴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剑往她脖子上靠:“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太后摇着头,唇瓣颤抖:“不,不……你闭嘴,你闭嘴!”
她想抬手捂住耳朵,可萧承宴却逼着她听,一字一句地听清楚:“你以为萧寒是饮下你的毒酒死的?我今日告诉你他怎么死的,他为了你死的。”
“当年燕南关那一战,他在大雪里将你翻出来,背着你走了三日的路。普通人尚且不能在雪山熬过三日,何况他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以至于寒毒侵体,太医说他最多也就再能活上十年。他花了十年,用近乎残忍的手段培养了萧则,接替他的位置。最后,又选择死在你手里。”
“可哪怕他死了,你还在恨他,还折磨你和他的孩子,我真是有些可怜你。”
太后微张着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落在脖颈却是刺骨的冰冷。她摇着头,声音嘶哑:“我不信……我不信……”
萧承宴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信了。
看着她这般痛苦,他的心情倒是愉悦了几分。杀人诛心,这一回,她已经彻底不能和他斗了。
萧寒当年不敢说出口的事,如今他替他说。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她满是泪水的眼睛,长剑往上提:“若是后悔,便去地下陪他吧。”
哐当一声,血珠四溅,长剑落在地上。
萧承宴眼神一凛,转过身,正看见手持弓箭,靠在门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蓁蓁:我今天就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