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的眼神引起了傅容时的注意。
他放下筷子,疑惑地站起身,走到我的位置,顺着我的眼神望去。
碧色裙衫的女子正捻着帕子,抹眼上的泪。
我们正对着她的侧脸,清晰地瞧见她满含希冀地开口:“你说的可是真的?咱们真的要离开京城、让我哥哥永远都找不着?”
我又瞧了瞧对面,似乎是希望隔壁雅间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可是没有。
我与傅容时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子换了副神色。
原本悲切的泪眼变得温柔,神色也坚毅起来。
“自然是真的,只要你下定决心,咱们去哪都行。”低沉的男声从那女子口中说出。
我缓缓收回探出去的上半身,后脖子有些发凉。
我抬眼与傅容时短暂四目相接,怂得缩了缩脖子拽住他的衣袖。
他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待在原地别动,接着走上前,绕过了那屏风。
青衫从我手上溜走。
“姑娘还好吗?”傅容时道。
那女子见有人上前,猛地就起了身,恐慌如受惊的小兽。我被傅容时高大的身影挡了视线,恨不能当场抱着我残缺的双腿垂死惊坐起去瞧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可我只能对着傅容时背面的下半截,听他越发轻缓的声音。
“姑娘,在下傅容时,在镇抚司当差……”
缝隙之间,那片碧色的裙角猛地一动。
正是此时,碧色一扬,我只能听见一阵相碰推搡的声音——
——然后就看见傅容时的背面下半截在我眼前疾速变大。
我退退退退退退——我疯狂地控制着轮椅向后溜,感觉我的手这辈子都没这么快过……哎?
嘡地一声,我后背砸上墙壁。
天要绝我!
正当我即将再次被砸中残腿的千钧一发之际——
——我选择了闭眼。
谁知,意料中的疼痛和重压没有如约而至,反而身前多了一道热气。
我颤颤巍巍地睁开眼。
对上傅容时的脸。
他双手撑着墙壁,硬生生止了自己摔倒的劲头,将我和轮椅护住。
他手臂在我脸颊边上寸余,像是将我的脑袋圈在怀中。
“应姑娘……你没事吧?”温热的鼻息打在我脸颊,傅容时一脸关切。
我莫名忽然开始脸红。慌乱之下,我口不择言:“没事没事,这回没撞上。”
隔间中一阵寂静。
——我说了什么?
我挪开眼,偏过头去假装察看我的轮椅两侧,嘴上转移话题:“那什么……我轮椅没坏吧?”
傅容时站起身,握着轮椅两侧的扶手滚了滚:“应当没坏。”
“哦,”我不自在地点头,“那就好。”
我伸手扯下鬓边的碎发。
——感觉我的耳朵好像热乎乎的。
沉寂片刻,我没话找话:“刚才那姑娘推了你之后……跑了?”
“嗯,”傅容时走出隔间,朝馆子大堂四处张望,“没影了。”
“哦。”我应一声,操控轮椅又回到桌边,硬着头皮建议,“不然……不然咱们先把饭吃完?回头你要是担心那姑娘,可以交代人在城中找找。”
“行。”傅容时赞同,也回到了桌边坐下,重新拿起筷子。
我夹了块香藕放进嘴里,眼神四处瞟着,总觉着周身的氛围变得莫名粘稠起来,让人颇不舒服。
尤其是看见傅容时也微微发红的耳尖之后。
*
没滋没味地吃完了剩下的饭,傅容时将我推出饭馆。
刚往回家的路没走上几步,远远地就见到街尾有一队着玄衣的佩刀男子急匆匆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是镇抚司的人。
傅容时推着我上前:“你们这么急去哪?”
“千户大人!”那一队人就在我面前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洪亮震天,差点没给我吓得站起来。
“是有什么案子?”傅容时蹙眉,顺便细心地将我的轮椅往后拽了拽。
当头那位脸色焦急,率先开口:“不是不是,是卑职的私事。”
“卑职的胞妹从家中偷跑出门,我怕她出什么事情,就跑出来寻她,”他擦了擦汗,“大人你也知道,我妹妹神智时有不清醒的时候,兄弟们也替我担心,就同我一起出来寻她了。”
傅容时眉头拧得更紧,脑中闪过线索:“你妹妹……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什么衣裳?”
那人道:“听家里人说,是一身碧色的裙衫……”
“……配一双石青色的绒花绣鞋?”我接话。
那人愣了愣,接着拼命点了点头:“这位姑娘可是见过我妹妹?”
我与傅容时对视一眼。
丢妹妹的这位叫徐凤,是傅容时的手下,在镇抚司中任副千户一职。妹妹名叫徐菱枝,一年前起据说是被邪祟上了身、神智突然开始不清,平时在家由母亲看顾,今日一没留神,就被她跑出了家门,丢了得有一个多时辰了。
“约莫一刻钟之前,徐姑娘从这离开,走的时候很急,跑着出去的,”傅容时道,“她一个姑娘家,脚程不算快,应该跑的不远,只是……”只是此处正是城中京番市最繁华的地界,西边联通一大片曲里拐弯的街坊胡同,东边又贯着一溜见不着尽头的天桥铺子,人来人往极为热闹,想要在这一带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