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福纨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就见院子里杵着一个陌生的小宫女儿。她探头探脑地到处看,见到她,慌张地行了一礼,说是女帝有事想找她。
福纨整个人睡意朦胧,只随意换了身衣服,就随她出了宫门。两人穿过御花园,拐了个弯,绕着御湖大半圈。眼看着越走越偏,她皱眉:“这不是去长乐宫的路?”
宫女道:“回殿下,陛下在养心殿等您。”
养心殿?福纨有一瞬恍惚。
从小到大,她只知养心殿里头躺着自己病歪歪的父皇,真正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皇后借口圣上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靠近。少时她调皮偷偷溜进去几回,那殿内黑乎乎阴沉沉,什么也看不清,隐约记得萦绕着一股药材味。
林如晖曾告诉她,皇帝躺在正殿深处。
“殿下,那是您的父皇,您该去看看他。”那年她趴在围墙上,低声怂恿福纨。
福纨鼓起勇气独自走进阴森森的大殿,轻声唤那帘后模糊的人影,却没有得到回应。养心殿常有宫人看守,万一被抓到还要挨板子,渐渐她也很少去了。
请安……不知女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哦”了一声,随口道:“楚侍中呢,怎么不是她来?”
小宫女神色有些慌乱,细声细气地回说,陛下不知怎的就恼了侍中大人,这几日都罚她闭门在家呢。再问细节,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绕过一处假山布景,两人终于到了养心殿后门。
漆门缓缓打开。小宫女停在原地,福了一福,示意她独自进去。
福纨将信将疑地跨过门槛,迎上了一位陌生的嬷嬷。嬷嬷似乎等了许久,见她来了,举起手中长长黑布条,打手势让她转过身去。
福纨皱眉:“你是什么人?”
嬷嬷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福纨定睛看去,只见她皮肤褶皱处,横亘着一道浅粉色的疤。
竟是……被人开喉除去了声带?
黑布绕了几圈,夺去视线。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福纨:“你……要带孤何处?”
自然是没有答案的。
嬷嬷鸡爪似的手从后方紧紧攥住她的手肘,引她慢慢往庭院深处走去。
路很长,她甚至疑心对方为了混淆自己,特地在院中多转了几圈。不知过了多久,鼻端终于嗅到了熟悉的药味。
身后的力道一松。
福纨独自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试探着道:“有人么?”
没有回答。
她稍作犹豫,抬手扯下了黑布。
大殿密不透光,也没有风,四面的窗全被毡垫给塞了个严实。方桌的角落幽幽亮着几盏灯,她借幽暗灯光抬头看去,只见屋顶悬了块“中正仁和”匾额,下方另有两方小一些的宣纸,被雕花挡住了,看不清文字。
破败,陈旧,浓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几乎令人呼吸一窒。
忽然,一阵飘忽的哼唱声,自左手内殿悠悠传来。
福纨屏住呼吸,心跳猛地加快了。她微弯下腰,往旁边挪了几步,一重又一重幔帐阻碍了她的视线,只隐约能望见宫室深处透着些光亮。
是谁?谁在唱歌。
歌声断断续续,可见唱曲儿的人十分漫不经心。福纨皱眉听了片刻,大约是首戏曲,起调很高,唱到吊不上去的高音,便会停个一两拍,叫人听了很难受。
她蹲了一会儿,终于听出了一句“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1)
那人顿了顿,方才继续往下哼,转调有一丝哀婉。
“……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
福纨蓦地站起身,蹲太久腿有点麻,身子一歪磕上了桌沿。
歌声戛然而止。
室内静得可怕,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冷汗顺着脊背慢慢淌下来。
这大殿古怪得很,窗户严丝合缝地关着,刚才进来的门也已封死。回头路是指望不上了,想要出去,大约只能慢慢往前走。
但是,若往前走……或许会撞上那唱歌的玩意儿——不知道是人是鬼。
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里。福纨给自己壮了胆,拿过一盏油灯挡在眼前,一步一蹭,撩开第一重帷幕,一脚踏进了里间。
越往里走,鼻端缭绕的药味便越浓烈。
掀开第三层帐幕,腐臭熏得她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她喉间尽是苦味,整个人好似浸泡在一缸药汁里头。
福纨抬袖捂住口鼻,定睛朝室内瞧去,倒没有更多的幔帐,只摆了张雕龙的大床。床边垂落了薄薄的藕色轻纱,后面隐约可见躺着个人影。
她有些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榻边软垫用了明黄色绣金龙的布料,她吞咽了一下,下意识跪了下来。
“父……父皇?”
帘后的人毫无反应,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福纨将油灯放在脚边,膝行两步,仰头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抬手想去掀那轻纱。
突然,她的手被一股大力攥住了。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