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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霎时转眼,梅蕊初绽,北风徘徊,九月秋雨换作十月霜飞。

却说十月中旬,夜深凝寂,周桃萼挑灯苦读,埋首书案,忽听得门外脚步声近,接着便有药童,立于檐下,急急叩门,苦声道:“陶二哥,那陈泼三又来了!”

周桃萼眉头微蹙,也料不准这陈泼三又生出了甚么幺蛾子,只得裹上厚袄,起身开门。

两扇门板一开,凛凛寒风扑面而来,周桃萼眯起眼来,便听得药童急道:“陶二哥,这一回,陈泼三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几个金国大兵,说甚有个贵人,中了毒,要请陶二哥去解毒。”

那药童立于风中,愤然骂道:“国难当头,这个泼皮无赖,竟去当了辽金的狗!二哥,咱可莫要搭理他!”

周桃萼倒是神色淡淡,毕竟她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若说国籍,她是中国人,至于甚么辽金、北周、白袍军、江南国,反正迟早有一日是要大一统的,有甚么好争来斗去、划清界限的?

她未曾附和,只由药童引着,赴往前堂。待她掀帘入内,抬眼一望,便见那黄鼠狼似的陈泼三,面带笑容,急急凑上前来,甚至还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压低声音道:

“陶二弟,旁人都道我是无赖泼皮,殊不知我陈老三,那可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有恩必定报恩!先前你救了我那爱妾,我便拿你当作我的大恩人了。前些日子,我一听说金国有位贵人,中了箭毒,正在重金悬赏名医,便立刻将你的名号报上去了。”

周桃萼闻言,无奈叹气道:“我不过是个郎中,如何会懂解毒,更何况是这难解的毒。”

她这番话,倒是在撒谎了。

周桃萼当年初初穿越不久,便发觉这封建王朝,对女人格外凶残,简直是视若猪狗牲畜,远不似那些个古装电视剧、穿越言情小说一样,有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爱美人不爱江山、危难关头英雄救美。

啧,到了危难关头,英雄不给她泼脏水,不反捅她一刀,她已经十分知足了。这年头,英雄可不靠谱,美人都得自食其力才行。

为求自保,周桃萼穿越以来,苦心研制了数十种毒药,似那颇为常见的鹤顶红、钩吻、夹竹桃等等,可谓是一应俱全。平日里为防不测,她几乎是全身武装,从袖中炭笔,到那指甲细缝,处处皆藏有应急的毒药,称得上是她唯一的金手指了。

陈泼三见她似有不愿,立时又低低劝道:“陶老二,咱归义县是个三不管,管它周国金国,与咱有何相干?反正咱解毒、治病、拿银子,此乃天经地义,大仁大义!”

他顿了顿,觉得这话似有几分歧义,连忙笑眯眯地解释道:“解毒的银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陈泼三决不犯这贪心。至于我的银子,我报你名号的时候,已然拿过了,呵呵,不过几两碎银而已。”

周桃萼蹙眉,轻声道:“我是怕跟我师父似的,有去无回了。”

陈泼三连忙拍胸脯道:“我替你扫听过了。你师父倒霉,碰上了白袍军,那些披着白袍的阎罗王,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但咱那位辽金贵人,先前刘郎中也给他瞧过,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白胡子,大脑门,还有功夫谋害我那小娘子呢。”

周桃萼闻言,瞥了眼那些在旁久候的三五兵士,但见这几人皆是高鼻深目,腰佩长剑,足蹬军靴,可见那人来头不小,多半是军中将领。

她默然良久,犹疑不定。

毕竟,在这封建朝代,给贵人治病,稍有不慎,便要送命。古有华佗,今有葛老儿,着实不乏先例。

只是半晌过后,周桃萼深深吸气,默念着前生记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词——

“今我进入医业,立誓献身人道服务。

我对病患负责,不因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

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

我兹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

这是医生入行时的誓词。她两世为医,更不敢辜负。

周桃萼决心已定,缓步上前,对着那几位金国兵士沉声说道:“敢问诸位将士,此一去,约莫需要多久?”

那打头之人通熟汉话,立时抱拳应道:“一来一回,约莫一两日。”

周桃萼点了点头,便唤来药童,一一吩咐下去,先交待了檀仪等病患这两日该如何服药,又交待他明日一早,让范郎中来坐堂问诊。之后,周桃萼又回了屋中,收拾好女扮男装所需的器物,又带了些许毒药防身,这才回到堂中,随着金国兵士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同州行去。

车马颠簸,日夜兼程,周桃萼靠在车壁之上,半眯着眼儿,迷迷糊糊地想道:方才本想给裴大也送个信儿,却是来不及了。罢了,不过一两日,也不必惹他担忧了。

她想着想着,愈发困倦,眼皮子上下打架,便索性合眼睡去。

再一醒来,周桃萼缓缓抬眼,便见天已破晓,帘外浓云遮日,旷野茫茫,已非城郭之景。

天地苍茫,一眼望不到尽头,唯有云风草树,及那遥遥几点狼烟,着实堪称壮阔绝美。周桃萼看在眼中,也来了几分精神,暗想此行不虚,也算是公费出游、带薪休假了。

周桃萼一手掀着帘子,眼望着那原野萧素,烽戍万里,缓缓问道:“还有多久会到?”

那将士温声答道:“陶兄醒来及时,约莫还有一炷香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