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八年冬,邓绥入掖庭。
与她同时进宫的还有新一批的家人子。青春芳华的佳丽们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似乎没有人还记得邓绥这个三年前抗旨不入宫的家人子。
家人子们在掖庭里住了小半个月,却迟迟未得传召。于是,有些心急的家人子开始各显神通,向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送好处疏通关系,打探陛下的消息。七七八八听下来,有人说是因为窦太后突然病重,陛下忧心太后安危,无心流连后宫;也有人说是因为皇后新立,帝后感情甚笃,如胶似漆,陛下没有心思来眷顾这些新人儿。
旁人都是急不可耐,唯有邓绥悠然自在。旁人趋之若鹜的想知道陛下的行踪,唯有邓绥对此漠不关心。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毫无干系,每日只是读书作画打发时间。
终于有一日,随她一同进宫的小娥按捺不住问道:“姐姐,都大半个月了,咱们整日待在掖庭里,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你真的不急吗?”
邓绥一边用丹青在锦帛上着色,一边悠悠然反问道:“有什么好急的?”
小娥蛾眉轻蹙道:“可是你一点都不好奇吗?陛下长什么样子?皇后长什么样子?这么大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些你都不好奇吗?”
“小娥,你要明白一件事,”邓绥放下手中的丹青,扭头看着小娥,略显严肃道:“陛下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我们只要心存敬畏就好,千万不要过多的好奇和揣测。”
“唔······”小娥噘了噘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清净的日子并没有持续更久。
说来窦太后的病来的也蹊跷,立冬那日天气骤冷感染了风寒,几日光景竟至一病不起。这些年刘肇与窦太后虽然关系疏远了不少,但心里仍敬她为太后,曾经的情分也不是轻易就能完全割舍的。眼看窦太后病体垂危,刘肇便顾念起当年她含辛茹苦抚育自己的好处,日日往永安宫探望。
这一日,窦太后感觉精神稍好了一些,便劝他道:“陛下,听说新来的家人子入宫都快一个月了,你还未曾召见过,莫要因为孤的病,冷了那些宗亲大臣们的心。”
刘肇连忙点头应允道:“母后教训的是。”
其实太后病重是一层原因,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皇后。自从静姝册封皇后以来,刘肇便与她越发亲近,或许也是因为皇子刘康的缘故。这孩子像他母亲一样,身体有些孱弱,可偏又十分伶俐乖巧,所以更加惹人怜爱。刘肇心里时刻挂念着皇后母子,对静姝百般怜爱,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念那些莺莺燕燕。如今经窦太后这么一提醒,刘肇马上也意识到将那些宗亲士族的女儿们一直晾在掖庭委实不妥。
于是,刘肇便吩咐少府择个日子,带这次新入宫的家人子们前来觐见。
地点仍旧是在章台殿,唯一与三年前不同的是,此时坐在刘肇身边的,不是窦太后,而是当今的皇后阴静姝。
刘肇亲密的挽着静姝的手共坐御榻之上,玉阶下是八名姿容秀丽的家人子,排成两行跪俯在地。
随着内侍监高喊“平身”,家人子们徐徐起身,恭敬的垂首而立。
刘肇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立刻注意到了群芳之中,有一女子身材颀长,气质高冷,在一众家人子中显得格外突出,只是她低着头,看不见容貌。刘肇对女子产生了几分好奇,但他未动声色。
依着惯例,内侍开始逐一通报家人子们的名字和家世来历,念到名字的家人子要上前一步行礼。邓绥是最后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家人子,直到内侍报出她的家世,刘肇才恍然得知她原来就是已故的邓训之女。
只见邓绥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叩首跪拜道:“臣女邓绥,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礼毕,邓绥徐徐起身,平静的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刘肇只觉眼前忽然一亮。
她宛若九天之外的仙子,竟是那般清新脱俗,那般出尘绝艳。如冰似雪的肌肤,衬着明媚灵动的五官,尤其一双美丽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涌动着两条璀璨的星河,惊鸿一瞥便足以令人沉迷。就像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越过山川湖海,穿过层云叠嶂,猛的击中了刘肇。他的心动了,这是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动了。
坐在刘肇身边的静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一丝丝异样。说起来,邓绥之母邓夫人,与静姝之父同属一脉,邓夫人算得上是静姝的姑母。不过邓夫人嫁入邓家后,与阴氏宗亲走动渐少,静姝也只是听父亲提过这位姑母育有一女,与自己年龄相若,只是素未谋面。没想到,这位远亲妹妹居然也进了宫。更没有想到,还是一个如此出众的美人儿。
长久的日夜相伴,静姝早就对刘肇的形容举止洞若观火。就在邓绥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察觉到刘肇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之色。看来,这个女子在刘肇的心中非比寻常。
只是刘肇不动声色,静姝亦不动声色。
家人子们很快便散去,邓绥一回到掖庭,就被小娥抓着不停追问:“姐姐,快说说陛下到底长什么样子?听说陛下是个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邓绥有些不耐烦的应道:“小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要对陛下心存好奇,更不要妄加评论······”
“知道了···”小娥嘟着嘴道:“以后不问就是了······”
邓绥似乎心情很不好。今日之前,虽然她明白自己入宫为嫔的命运已注定无法逃脱,可皇帝近一个月来的冷落却令她生出了几分错觉,好像自己还是自由之身。然而今日章台殿觐见彻底终结了她的幻想,从今日开始,她才真正要开始接受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