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一波暗流涌动,安庆绪已然失了臣心,落了下风,史思明趁热打铁,命令一众护卫,穿着丧服,走出大营,摆上一个丈长道台,宰杀牛羊,亲自祭奠蔡希德。
史思明声泪俱下,痛哭流涕,诉说自己与蔡希德共事的过往,俨然令得众人以为,他与蔡希德交情颇深,是个惜臣之主。
本欲趁机在三军面前痛斥安庆绪小贼弑杀忠良,却被陆远一把拦住,告诉他无须在普通兵卒面前做得过火,只要在一众统领面前显示自己宽厚仁爱即可,史思明立刻会意,绝口不提大燕皇帝之罪恶,而是大口夸赞蔡希德之德行,什么倜傥君子,忠烈不二,将他夸耀得天花乱坠,俨然将一位叛军统领说成了救世济民的周公旦。
是也,此刻史思明便想做周王,而安庆绪则是纣王。
消息传到邺城,文武百官大为震动,人人自危,人人却又松动,有投敌欲望,此消彼长之下,安庆绪愈发惶恐不安,日夜探查一众将领的府邸,常常亲自巡视三军营帐,安庆绪抚恤众人,恩威并施,普通将士或许对他稍有感激,可一众悍将却是尤为惊怒,陛下愈是对他们府邸关心,他们便愈发提心吊胆。
谁知道,那一日安庆绪会不会再次发疯,给他们府上安一个私藏刺客杀手的名头呢?
邺城里渗透进了史思明的许多探子,史思明对局势动向了如指掌,得知此等情形后,笑得夜不能寐,心思自是难以平复,既然安庆绪自寻死路,那我这大圣燕王便再下一剂猛药,送他一程罢。
城内矛盾重重,对于这个欲图肃清他们的安禄山之子,一众追随先帝打天下的悍将终于是忍无可忍了,料想史思明借机骑在自己头上,也让他们尤为恼火,可总比安庆绪这个无勇无谋,还总想杀了他们的竖子要来的可靠。
暗通款曲,里应外合。
史思明收买崔乾祐,严庄,李通儒的计策来得尤为顺利,仅仅数日之后,这三人也趁热打铁,在安庆绪耳边日夜厮磨,劝他出城,迎接大圣燕王归朝。
迫于军阵两头,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巨大压力,安庆绪无可奈何,只能履行去年年底立下的誓言,便是史思明替他解邺城之围后,将皇位禅让于他。
是日,安庆绪解下黄袍,手捧玉玺,由三百随从护送,亲自将大燕皇帝的宝座。拱手送给大圣燕王。
史思明大喜,强忍笑意,送去书信一封,许诺自己登基之后,封他为王,将范阳赏赐给他,二人互为兄弟,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助臂,抵抗唐军。而后命三军解甲,放下兵器,跪拜迎接天子驾临。
十里外的邺城朦朦胧胧,大地上人烟罕至,鲜有普通百姓在这等节骨眼上出城随意行走,天地之间除了逆境猛长的枯草,没有多少生灵痕迹,四处显得颇为萧索。
在邺城大门大开,一众甲士骑着烈马,簇拥大燕皇帝出城,向史思明的驻地奔袭,而史思明亦排列好了明里暗里的刀斧手,等待安庆绪自投罗网时,陆远抬头望着天际连绵成片的白云,若有所思。
安庆绪虽然威望不济,可却也不傻,不然不会在紧要关头,谋和霖儿刺杀安禄山,此人会这般老实么?
恐怕不会,可若是他不想老实,阳奉阴违,此刻又想做什么?
逃,没错,他定是想逃。
这些蕃胡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忠君爱国,有奶便是娘,自从安庆绪杀掉蔡希德之后,他便丧失了人心,城中根本没有牙将愿意听他的,皆愿依附史思明。他想反抗也无用,此刻唯有亡命逃亡一途。
可他若是想逃,会逃去哪里呢?向北逃去范阳,借着自己身份,哄骗胡人,东山再起?若他心有不甘,则极有可能北逃。若是西逃,寻求大唐庇护,不甚可能,唐人百姓皆愿生啖其肉,陛下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叛贼,若是向南逃,遁入大山丘陵之间,隐姓埋名,与世无争?
陆远拿不定主意,与十几个河东兄弟商议后,大家皆愿追随他出生入死,况且对于生擒那狗贼,也是跃跃欲试。
于是陆远带着众人,骑上汗血宝马,悄悄离了大营去,吩咐十位兄弟搜查邺城城南地界,自己则带着剩下几个弟兄抄小路,直逼邺城城北而去。
而今唯有兵分两路,堵上一把了。
安庆绪以三百铁骑为幌子,拖延史思明与邺城城中的一众将相,自己也是胯了一匹亮鞍灰鬃马,带着十几个死忠于他的护卫,向几十里外的成安县夺命狂奔。
邺城至成安之间有两条官道,一宽一窄,以往商旅络绎不绝,而今闭塞萧条,还有一条林荫小道,道路崎岖,远离官道,树木森林常逼仄,难容大旅通行,而今天下大乱,道路失修,更是刺草丛生。
一众护卫为他提议,走林荫小道或是窄的那条官道,躲避沿途的岗哨,以防邺城或者史思明发兵追来,不过安庆绪仔细琢磨了片刻后,却是率领众人向那条最宽敞的大路走去,马不停蹄,将速度拔至极致。
“这里刚刚经历了数十万大军的交战,哪里有什么岗哨,况且就是岗哨,焉能不认我这个大燕皇帝。”
而陆远从漳水河畔出发,一刻也不敢停歇,找最近的路快马加鞭,奔袭至那口三岔路口,停下马来,也在思索,安贼会从哪一条路北逃。
左右皆在此刻献策,有人说道:“安贼做贼心虚,必不敢走光明正大之路,我们应从小道追击他。”
陆远摇摇头,“看似他如一条丧家之犬,实则在史思明杀他之前,他仍旧是大燕皇帝,这些戍守关隘的士兵懂什么,见到他也是对他奉若上宾,用不着做贼心虚。”
又有兄弟说道:“不若我们兵分三路,一人抄一条,各自截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