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刀的刺客身形一顿,应声而倒,颈项处插着一支极短的玄铁小箭。
电光火石的一瞬,情势陡然逆转。明琬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身侧的闻致,视线落在他抬起的右手上。
他护腕上有改良的袖箭,藏在宽大的衣袍中,故而能出其不意,一发制敌。他此刻的眼神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映着凌厉的寒光,毫不迟疑地扣动腕上暗藏的机-弩,解决随后扑上来的刺客。
袖箭小巧隐匿,便是经过改良,最多也只能容纳三支短箭。马匹几度受惊,挣脱缰绳狂奔而去,呆在马车中如同瓮中捉鳖,形势越发雪上加霜。
闻致并不恋战,按下车壁上隐藏的机关,只见整块马车后壁朝后倾倒,抵在地面上形成一个缓坡。
黑暗中,闻致的视线准确落在明琬身上,似是权衡,问道:“能站起来吗?”
明琬不住深呼吸,调整惊悸的心跳,艰涩道:“能。”
“听号令,推我下车。”闻致冷寂的声音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那是睥睨尘世的强者融入骨髓里的骄傲。他压低嗓音,指挥身边娇弱的‘同盟’:“下车时将身子藏在我后面,不用管别的,只用最快的速度跑去拐角的荫蔽处。”
“好。”有了权宜之计,明琬反而镇定些了,遂躬身站起,调整姿势,冷汗涔涔的手掌握住闻致轮椅的扶手,定神屏住呼吸。
烟火停了,四周湮入一片无底的黑暗。
冰墨般的冬夜,星月无光,闻致索性闭目,仔细捕捉风中传递的细微声响。
有极轻的脚步声在坊墙上移动,大约三四人,正朝着马车潜行而来……
就是这个时候!
“走!”
他一声令下,明琬霎时浑身一紧,心跳如鼓,推着他顺着缓坡大步冲出马车!
咻咻——
还未跑到树后,身后数支冷箭已追逐而来。闻致将最后一支袖箭射出,一名弓-弩手翻身从树上坠下,摔在身后不远处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明琬推着闻致一路狂奔,在拐角的树干后藏起,还未喘匀一口气,便瞥见闻致左臂上插着一支羽箭。
明琬心中一惊,忙跪在他身前,借着微弱的夜光摸到他的伤处,声音发紧道:“你中箭了!”这么深的伤,他竟是一声没吭!
闻致沉默不语,反手将箭矢拔出,鲜血淌出,晕开好大一片黏腻的湿。
明琬手忙脚乱地给他按压止血。
闻致毫不怜惜地拂开她的手,鼻尖挂着冷汗,微微喘息道:“趁现在,你赶紧滚。”
明琬仿若不闻。
闻致推她,她只是按着伤口不肯动。
闻致没了耐性,冷郁道:“你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留下来又如何,碍手碍脚……”
“你这么希望我走,是不是想利用我奔跑的动静为你引开刺客?”明琬忽的抬眼,直视他道。
夜太黑,明琬看不清闻致此刻的表情,但从急促的呼吸声中可以猜出他是何等的愤怒。
“你说什么?”他咬牙,满是隐忍的委屈和愤恨。
明琬知道他并非此意,只是故意激他,平缓道:“我并非练家子,不会隐藏自己的脚步声,若仓皇奔逃,必定会引起刺客的注意,到时候一箭射来,我根本避不开。所以,若你不想拿我当诱饵,不想让我死在这儿,就让我和你呆在一起,我能帮你!”
闻言,闻致的呼吸缓和了许多,但语气依旧生硬,别过头低声道:“袖箭,已经用完了。我如今这副模样,根本做不了什么……”
“你能。”明琬脱口而出。
她的视线越过闻致的肩头,落在不远处毙命倒地的弓、弩手身上。
从她藏身之处到弓、弩手的尸首之间,大概是七八丈远的距离,两侧夹道松柏憧憧,不知剩余的刺客藏匿在何处。明琬在心中飞速盘算,而后心下一横,起身对闻致道:“你等我一下。”
“站住!你要做什么?”似乎猜到她的想法,闻致皱眉低喝。
然而已经晚了。
明琬已将拾起一颗石子朝身侧扔出,刻意弄出声响,刺客的羽箭立刻追随着石子的方向咻咻飞去。趁着敌人分神的间隙,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声冲了过去。
她如灵巧的猫儿般飞速摸到刺客尸首身边,拾起掉落在旁的大弓,又伸手去解尸首背上的箭筒。然而尸首实在太沉,她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傻子!”闻致握紧双拳,咬牙低咒。
“吧嗒”,一声极轻的皮扣解开的声响,明琬面露喜色,将弓箭往肩上一背,便朝闻致的方向跑去!
她甚至没顾得上隐蔽自己!
几乎同时,藏匿的刺客发现上当,箭矢已追随她的脚步而来!
还有六丈远,五丈,四丈,三丈……
咻咻——
破空风响如毒蛇吐信,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闻致瞳仁微缩,眼睁睁看着明琬脸上的惊喜凝固,化作仓皇,而后骤然朝前扑倒,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摔倒在地没了动静……
数支羽箭笃笃笃钉在她的身旁,像是一个夺命的牢笼。
……死、死了?
闻致仿佛又看到了雁回山战场的尸骸,冰封的心叫嚣着要冲破桎梏,血液沸腾,勾起内心深处最阴暗的回忆,只恨不能拔剑起势,屠出一条血路。
可他的腿就像是生长在轮椅上的一截死木,重重枷锁,将他的身心彻底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