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民街连通南北城门,与梧桐街交汇的街口有一家酒楼,罗家的马车停在楼下,早就候在汇香楼的松柏殷勤地上前引着罗家夫人小姐少爷到了汇香楼大堂右侧靠墙一处隔间。 小小一个隔间,里头只摆了一张桌子,一面靠墙,墙上挂着幅山水画,外头三面拿绘有松竹柏岁寒三友的半镂空大屏风围起来,屏风外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正是留给麻姑吴伯并红桔和小厮松柏用的。 小二见人来,连忙上前送了几样饭前凉菜,因为先前松柏已经交代过,小二泡了壶香茶过来,问道:“罗少爷可否上菜了?” 松柏忙道:“小的点了几个汇香楼的招牌菜,听说新来个什么薯地的厨子,小的不知道什么味儿不敢胡乱点。” 小二得意道:“可不是,来了个新厨子,那味儿和咱们南边儿的可不一样,调味儿的主料是茱萸,还有海外来的辣椒,咱们大庆王朝头一位皇帝就喜欢这味儿。这可是我们老板特地上蜀地招来的大厨。” 罗文君一听眼睛就亮了,桐城这边儿也算是江南水乡一带,喜甜,味淡,平日里几乎吃不到半点辣味。罗文君前世虽然也是南方人,可那会儿即便是南方随便一座小县城也少不了什么重庆火锅,鸡公煲烤鱼水煮鱼之类的菜色。再加上小学生难以抵挡的辣条的训练,罗文君也是个爱吃口辣的南方姑娘。 重活一世,除了悄悄吃口蜜渍姜片再没吃过半口辣,这会儿一听小二说起什么蜀地辣味,可不就是川菜嘛。 登时激动的只拿渴望的小眼神盯着她哥,她哥一愣,继而忍俊不禁道:“行,那就上两个,味道别太重,免得吃不惯吃坏了肠胃。” 小二顿时喜笑颜开,蜀菜味儿虽特别,可南边儿的人都不太吃得惯,掌柜的勒令他们这些跑堂的在来客前多说几句,总有会爱吃这一口的,生意更好些兴许能给涨涨工钱,小二便喜滋滋的说道:“好嘞,请几位稍等。” 这一顿午饭,罗文君倒是吃的畅快,只是这副身子生长就在这桐城里头,贸然多吃她也怕回去就得清几天肠胃,只能就着米饭狠狠吃了几口就不敢再碰,倒是赵氏心里有事儿,也吃不香,倒是蜀地的菜味道重,就着饭吃了小半碗,也不比平时吃的少太多。胡乱又吃了几口,就听罗文君在同罗文浩鼓吹蜀地的菜味道多好,想要问汇香楼去哪里买些辣椒或是辣椒种子回来。 赵氏心头烦躁,忍不住呵斥道:“让你哥好好吃,这菜味太重,文浩可不能吃太多小心吃坏了肚子。” 罗文君闷头吃饭,再不说话,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同外面大堂的热闹相映,显得更加静默,外头八仙桌上吃着的几个也安静下来,呼哧呼哧吃完赶忙结账赶车回去。 这一回去,赵氏就带着一双儿女在正房里头坐下,麻姑烧了壶热茶送上来,拉着红桔一并下去了。 红桔和麻姑就在院子里做针线,正房的帘子放下来,只隐隐听得见只言片语。听声,红桔感觉许是说的不太愉快,红桔悄悄瞅了麻姑一眼,麻姑对她摇摇头,点了点她手上的香囊,红桔不敢偷听,只能乖乖跟着麻姑学做针线。 正房里头气氛确实不大好,罗文君成日与她母亲在家,最了解她母亲不过,罗文浩虽然了解赵氏的性情为人,却并不知道赵氏竟然糊涂至此。竟然连谢家威胁的话都没有听出来,嚷着要让吴伯备些厚礼送去谢家,求一二个护院同他一起去上京。 罗文浩气的面色铁青,偏生这个人是他亲生母亲,事事为他着想,就连嫡亲妹子也要退一射之地。 他强忍不虞道:“谢家嫌弃我们罗家,母亲何必再送上厚礼去求他,此次新皇登基再开恩科,桐城也有许多举子想要去上京赶考,到时我们结伴而行,再出些钱请九州镖局的镖师随行,最稳妥不过,娘你就放心吧。” “可谢夫人这么说,就是有意帮咱们一把,娘听谢夫人的意思十分恳切,笑容满面,不像是随口敷衍。若能借谢夫人同宣平侯搭上关系,到时候你到了上京行事可不便宜。若是宣平侯愿意考教考教你,我儿文才不输谢六少爷,或许宣平侯惜才为你疏通疏通关系,等你考出名头来,做个媒,让你娶个大家闺秀,岳家得力,今后少走几条弯路,也未可知啊!” 罗文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母亲,真真是一言难尽。 “母亲可别想太多,我同谢六少爷的婚事宣平侯不可能不知,他还想要同谢家做亲。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赵氏呆呆的问。 “说明他也看不上咱们家,况且有这一层关系在,怎么说都是宣平侯横差一足,放哪儿都说不过去,与名声不利。估计婚事一退,他恨不得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咱们姓罗的才好,若是咱们赶着上去,指不定人心里还以为咱们拿这事儿辖制他,心里恨的不行,偷偷给哥哥使个绊子,这就好了,说不定哥哥连考场都进不去。” 赵氏被罗文君说的震撼不已,连连道:“那不能吧?这不能这样吧。” 罗文浩揉了揉眉心,叹息道:“谢家不适合咱们小门小户,娘等着谢家来信就去把信物换过来,退了亲就是,千万别多生事端。他们家大业大,朝中关系深厚,若是一不小心惹到他家,娘你倒是当他是好意,他心里可指不定怎么想。那些个大宅子里的人心眼子都不比寻常人少,娘往后我去了上京,多听听文君道意思,别老斥责她,家里铺子有她我才放心。” 赵氏还要再说,罗文浩只好语气沉重认真道:“请娘多多体谅儿子就要远行,娘你心善又心软容易被那等有心人欺骗。文君虽然年幼,可她自幼聪慧,这是爹在时也常夸她。家里的事,外头的生意只听她的,让儿子好安心赴考。” 儿子赴考这事儿排在赵氏心头,是顶顶重要的一件事,旁的都可以放放,既然儿子这么说,赵氏也不敢真的做点什么让儿子分心。只闷闷的应下,看也不看女儿一眼,自顾自起身道:“那你快去书院,早点和同窗约好同去,娘和麻姑去给你收拾收拾行李。” 说完掀了帘子,连声唤来麻姑与她一起去了罗文浩的房里,给他收拾衣物鞋袜。 罗文浩苦笑一声,“妹妹,今后辛苦你了。” 罗文君也是一脸无奈,摊上这样一个母亲,她还能怎么办?三十多岁的人,人情世故,智商情商都停在了十几岁。再有罗文君这个有宿慧的女儿对比,更显得懦弱天真。 “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虽然罗父有些这个时代的人的通病,不喜欢家中女眷过问外头的事。当是作为丈夫,可以说是对赵氏少见的好,就连侍妾也没有,只一个伺候他长大的通房丫头,同赵氏成亲以后,生了罗文浩就发嫁出去了。作为父亲,重视罗文浩读书,他们兄妹二人开蒙都是他亲自教的。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罗文浩依旧想念有父亲做顶梁柱的日子。唯有当了家才知道一家之主有多难。 罗文浩爱怜的摸了摸罗文君的乌发,“是哥哥拖累你了,否则你同余航也许不至于缘浅至此。” “哥哥,说的什么话?不就是谢夫人看不上咱们家门第么,她必是想要趁机回上京去的。一个堂堂侯府的小姐嫁到了桐城,多年不得回家,又住在谢家老宅那样阴森可怖的地方,心情一定很不美丽,我竟觉得可以理解。” “可别让娘再听到你说这话。” “我知道啦,只跟哥哥说,以前每回从谢家大宅回来,总有一种阴冷随身,难受的紧。” “好了,以后也不必多去了,哥哥这一科一定努力,有了功名授了官职,再给你挑一户好人家。” ”哎呀,哥哥说什么,听不懂啊。”卓文君捂着脸假装羞涩,逗得罗文浩一腔郁气尽去。 罗文浩下午又去了书院,聚集了几个同样要去上京的同窗,又遣人去九州镖局。 九州镖局在桐城名声并不显赫,因为但凡是桐城的大户人家都更愿意赶路到省城去,然后再由省城搭乘运河上专门运货或是客船。只有些许平民百姓和小商户才会去找镖局。 不一会儿,九州镖局就过来了个账房,罗文浩做主,邀众人到书院旁边的茶楼商谈。 九州镖局来的账房很年轻,白肤圆脸,笑起来还有一对白亮的大板牙,看起来十分可亲可爱。 寒暄了几句,说到了正事上,罗文浩问道:“贵镖局能否支出一二个人陪同上京,路上饮食住宿,我们几个出钱,一定不会亏待镖师。” 账房听罢,浅浅一笑道:“也是巧了,这两日便有一趟镖要去到上京,只是近日其他镖师都在外头,镖局只有两位镖师,这一次是要一起去上京的。若是几位不介意倒是可以结伴去,也不必说什么报酬,只供他们些吃食住房也就够了。” “几时出发?”有人急忙问道。 “唔,我算算。”只见这账房神神叨叨的掐了掐指节,然后笑道:“巧了,正是后日辰时启程。” 众书生见这账房还掐指算卦,便觉得有些不大靠谱,一时有些犹豫起来,却听账房羞涩笑道:“不怕各位笑话,我们走镖的,最重鬼神,希望走镖这一路鬼神护佑,平平安安。小子不才,学了些周易之类的,镖局里一向是由小子定时辰的。” 罗文浩见他眼神清澈,行事说话落落大方,倒是觉得此人可信,更何况他家自他爷爷辈往上很有一部分货物往来都是和九州镖局合作的。 罗文浩同几个同窗又商议了几句,都觉得还是可行的,于是就和账房定下后日辰时之前到北城门汇合,一起到上京去。 日期已经定下,几人同账房道别,回到书院同先生说明出发到时间,先生便放他们早些回去收拾衣物,好好歇息好应对这一路舟车劳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