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安岭府!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尽遇着一堆破事儿啊!” 大雨滂沱,纪午脱了斗笠蓑衣抱在怀中,淋着雨摸着黑缓缓前行。回到家的时候正好遇到准备出门的纪兴海夫妇。 王氏见到儿子回家,慌忙把人扶住,心疼的直叫唤: “淋成这样,可别冻坏身子了,赶紧进屋” “什么破毛病!有斗笠蓑衣你不用,大冷天还淋雨逞英雄。”,纪兴海说着就一巴掌拍纪午湿哒哒的脑瓜子上。 打从进门,纪午就没开口说一个字,只自顾自地洗漱、喝姜汤,对于王氏的关心充耳未闻。 “你要是不舒服就歇着吧,明天再写”,兰丫已经把墨研好了,可书桌前执笔的人始终没蘸墨落笔,单一个姿势就保持了一炷香时间,连眼皮都不带眨。 兰丫打个哈欠,就听纪午哑着嗓子问她:“你怕死吗?” “啊?……怕” “命重要还是前程重要?” “肯定是命重要啊!”,兰丫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不懂纪午为啥问她这个,但在她的心里,没什么能跟性命相提并论。 看兰丫这么轻易便做出取舍,纪午羡慕不已。 风雨交加的夜晚,纪午想了很多。纪家身后一定隐藏着一个要命的秘密,而现在,已经有人追查过来了,甚至打算从他身上下手,这个秘密随时都有被揭穿的可能。若为保命,他想过出族,自立门户,就像他爷爷一样,虽然饱受世人白眼,可靠着一身力气也能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只是一旦被家族除名,依《新大郓考令》,他就彻底失去了参加科考的资格,更莫提入仕为官了。 到底是他太贪心了,明知熊与熊掌不可兼得,偏偏他哪样都舍不得放手,哪样都想占为己有要。 刚过子时,大雨便停了。纪午一整晚都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事要发生,心里毛焦火辣的,实在难以成眠。索性穿了衣裳,悄悄地出了门。 “你跟着我干什么?”,原来纪午才下床兰丫就醒了,看纪午大半夜偷偷摸摸的出门,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被纪午发现了。 “这么晚了,你干嘛去啊?” “去祠堂,你要跟吗?” 纪午没管兰丫,既没叫她回去,也没叫她跟着,说了一句话就自个儿大步朝前走。 半夜三更的泥泞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惊动了村里的狗子。 “一会儿不准叫,不准问,知不知道?” “嗯” 其实纪午多虑了,他担心兰丫一会进了祠堂见到安子在里面,会吓得尖叫,是以才出言警告。可是兰丫压根就没打算进到祠堂里面去,毕竟女人不入祠堂是千百来的规矩,即使没多余人在场,她也不敢越矩。 火把子把祠堂照得格外亮堂,香龛上的灵位不复先前的井然有序,同字辈和怀字辈的灵位散落一地,好多灵位上边还残留着一个硕大的脚掌印。再有就是被囚数日的纪培安不见了,只留下一根卷曲的麻绳和一坨破布,以及一屋子的尿臭味。 “娘的,一屋子煞星!死了还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恩怨,你们简直害人不浅啊!” 一边轻声抱怨一边把祠堂打理干净。他用布沾着灯油把所有灵位都擦拭一遍,全程专心致志,丝毫不敢分心,生怕错过隐藏的秘密线索。只可惜他一无所获,除了最前头的七个灵位藏的有另一个祭日,其他灵位再普通不过。 屋里没有发现,纪午又不死心的围着祠堂外面认真查找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身心力疲,长嘘而叹,道: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啊!” 兰丫跟在纪午身后,随他一起在祠堂外墙上敲敲打打。突然,祠堂正后方的山路上有滚石滑落,正好冲着她砸来。 “小心”,纪午飞快的推了呆兰丫一把,将她推倒在三尺开外的泥坑里,虽然狼狈,但到底保住一条小命。 “我,我差点被砸死了?”,后知后觉,仍心有余悸,兰丫不住地战栗。 “刚才谢谢你” 纪午没理会兰丫的道谢,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刚刚滑落下来的滚石。即使被淤泥包裹,他依然看见一缕黄色的金光。将滚石清洗干净,纪午额上的青筋跳动不止,满眼震惊和恐惧。 “血祭安岭魂!” 彤彤火光照着滚石,像极了屠夫门前的杀猪石,久经血水浸染过后便呈暗红近黑的颜色。石头表面布满奇形怪状的符号,在中央位置,赫然刻着五个大字,大字旁边镶嵌了一把三寸长的铜制长_枪,其上雕有一个图案,细看是烈马银枪。 “烈马银枪!前朝安岭府的戍边军?那个兴盛两百余年却在大郓朝毫不作为的季家?” 纪午曾在史料上见过嵌在石头上的那柄铜枪,是季家军副将及以上将领才配拥有的,级别越高,铜枪越长。 “纪家?季家军?难道纪家人是季家之后?” 传说季家满门血性汉,只忆旧朝恩典,誓死也不愿效忠大郓王朝,又不愿与义士为伍,为光复前朝而将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几经权衡,悄然隐世,在大郓朝建朝的百年间,再无作为,至今无人知晓其去处,以及现状如何。 莫非燕子湾就是安岭季家的隐世之所不成? 兰丫见纪午对着一块石头发呆,嘴里还常常念念有词,原不好意思打扰的,只是一身湿衣冻得她浑身难受。 “可以回去了吗?” 纪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滚石放回原来的位置,深深的看了一眼,闭目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三年后 春暖秋凉几度交替,燕子湾始终如世外桃源那般平静,纪午忧心的危险并没有到来。 又到一年朔风起。今年的冬天较以往要冷上许多,田里都结上了一层薄冰,罕见的没有下雪,只隔三差五的飘点小雨。 “蓝色的钱袋子里装的铜板,灰色的袋子装的是银子,你别搞错了” 清晨的天还未亮,纪家西厢房的灯便亮起来了。简易的妆台前,纪午端坐在凳子上,手持《周易》,看的目不转睛。兰丫立在他身后,帮着他束发。 “白头发好像又多了!”,兰丫的手很巧,她轻轻地将一缕银白的发丝藏在黑发里面,只是纪午的白头发太多,好些根白发藏无可藏。放下木梳,又为其带上湛蓝巾帽。 哎,你能跟你娘说说,让她别再给我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吗?”,近两年,王氏想抱孙子都想魔怔了,隔三差五就给她喝灵药,还明里暗里骂她是不下蛋的老母鸡。 纪午抬头看她,一脸不解:“什么药?” 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早出晚归,即便在家也是只顾着看书,对兰丫的事他从未留心过。 “生子药!我现在要真生个娃子出来,有的你娘哭的!” “晓得了,我赶时间先走了,晚上回来就去跟娘说清楚。” 纪午拿上兰丫为他准备好的钱袋,快步出了纪家家门。 相约的地点是万千书斋,纪午来得不早不晚,他们一行六人,他是第三个到的。远远的就拱手作揖道: “见一兄、蒙和兄,小弟来晚了” “仲谦兄” 纪午,字仲谦,是他满二十岁那天姜二赐的字。其实纪午不怎么喜欢这个字,仲谦音同重钱,将他的本性暴露无遗,他怀疑姜二这是在嘲讽他。 三年的时间,纪午已经生了白发,可娄见一却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穷,并且穷得那么气质高洁,温润如玉。跟娄见一站一起的人叫做庄地贵,小字蒙和,时年三十一,光县试就考了十余年,生生把小康之家拖累的一贫如洗。因着娄见一的穿针引线,他和庄蒙和之前见过两面。 庄蒙和见了纪午,两眼直放光,问道: “仲谦兄,可弄到银子了?我听说请何秀才作保的人都排起了长队,一保都涨到二两五钱了!” “前日说的不是二两吗?小弟家里也不宽松,好容易才找左右借得了一两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纪午面上急得头冒青烟,无措的盯着庄蒙和。心里暗骂一句死貔貅。 之后便不再和庄蒙和搭话,娄见一过来找纪午说起此次县试的事宜,还邀请他在县试期间住自己家来,一来他家离考棚近,交通便利,二来两人情同兄弟,住他家不花钱。两厢便宜,何乐而不为。 “恐怕要辜负见一兄一番盛情了,家里堂弟也要下场,我还得照看一二,这投店的钱怕是想省也生不下来的。” 依着家里对福娃子的看重,县试期间,多半会让人跟来照顾,作为兄长,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单独行动。 已时一刻,六个人总算聚齐了,大家很多都是初次见面,互报名讳后便朝着何秀才的府邸去了,一路上称兄道弟,又一起掏空了荷包,好不容易才凑足二两五钱银子。 郓朝县试的规矩,凡参考学子,必须五人互结保单,再由本县禀生认保。是以每年县试前的一月,何秀才的府宅门庭若市,学子们纷纷揣着银子上门,求着他帮忙作保。 到了何府,果然如传言那般,人多得很,何家的厅里都快装不下了。轮到纪午的他们的时候,何秀才皱起了眉头,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清水镇纪午?你也要下场?” “晚生苦读圣贤书十余年,就为考场一搏,焉有不下场之理!” 纪午认真的答着何秀才的话,双手握住其右手,借着长袖,将事先备好的荷包递给何秀才。 “念你寒来暑往不易,老夫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作保,好生应考,莫生事端。” 有人好奇何秀才为何要单独同纪午说道,有那消息灵通的人解惑道: “你们不知道他呀!他就是我们清水镇有名的淫_书生纪午,我还给他写了一本书,叫《淫_书生往事》。想不到我周广茂居然要跟这种人同科而考,羞煞人也!”